偏殿内,时光仿佛凝滞。
没有竹简需要批阅,没有政务需要操心,甚至连走动范围都被那条精致的铁链严格限定。
燕丹从最初的些许不适,到如今已能泰然处之,甚至开始享受这种难得的被迫“休假”。
他百无聊赖地靠坐在榻上,目光放空地望着窗外那片被窗棂切割成方块状的,灰蒙蒙的天空。
手腕上的锁链在静止时悄无声息,像一条蛰伏的冰冷蟒蛇。
【叮!检测到宿主处于长期闲置状态,大脑活跃度降低。建议进行思维体操,比如思考一下人生?或者跟本系统聊个五毛钱的天?】系统的电子音适时地冒了出来,带着一贯的贱兮兮语气。
燕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回怼:“思考人生?我现在的人生就是被锁着,有什么好思考的?跟你聊天?我怕被你气死。”
【哎呀,宿主此言差矣。】系统循循善诱,【你看啊,你现在有时间了,正好可以深入思考一些哲学问题嘛。比如……你一直很在意的那个:历史,到底能不能被改变?】
这个话题果然戳中了燕丹的心思。
他叹了口气,眉头微微蹙起:“是啊,到底能不能改变?要说能改变吧,赵姬和嫪毐那档子事,我提醒过,甚至间接提供了‘麻将’这种分散注意力的东西,可结果呢?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连孩子都生出来了……唉。” 想到嬴政亲手处置那婴儿和幽禁赵姬的场景,燕丹心里依旧有些发堵。
【但要说完全不能改变吧,】系统接过话头,【政哥加冠亲政的年龄,可是实打实地从历史上的二十二岁,提前到了现在的二十岁,整整早了两年!这可是个大变动。】
【而且,历史上政哥二十岁时,本该跟那位楚系美女芈华擦出点爱情火花,然后生下长子扶苏的。现在呢?因为宿主你,政哥压根没搭理她,扶苏这颗历史上的重要‘人物’,就这么被你蝴蝶没了翅膀,直接没影了!】
提到扶苏,燕丹心里更郁闷了。
那个在史书上被描述得仁弱,最终结局悲惨的公子,他原本还想着有机会好好教导一番,看能不能扭转其命运。
现在倒好,直接从根本上被“消灭”了。
这历史的惯性,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怎么有的地方坚如磐石,有的地方又像豆腐一样一碰就碎?
“所以我才觉得郁闷啊。”燕丹揉了揉太阳穴,“这历史改写的规则也太随心所欲了,简直毫无逻辑可言。”
【或许,】系统用一种故作高深的语气说道,【历史的洪流有其大势,某些关键节点如同礁石,难以撼动;而一些细微的支流,则更容易被蝴蝶翅膀扇动?又或者,宿主的到来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数,你所做的一切,都在创造一条全新的、未知的时间线?】
燕丹被它绕得头晕:“得了吧,别故弄玄虚了。我现在只想知道,我这只蝴蝶,最后到底会把这个世界扇成什么样子。”
就在他和系统有一搭没一搭地探讨着“历史哲学”时,殿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和开锁的轻响。
是嬴政来了。
燕丹立刻收敛了心神,脸上恢复了平静。
殿门被推开,嬴政提着一个比中午更大的食盒走了进来。
他现在的神色比中午自然了许多,虽然眼底深处依旧藏着难以化开的复杂情绪,但至少表面上看不出太多异样。
他默默地将食盒放在案几上,然后一盘盘地将还冒着热气的菜肴端出来。
燕丹注意到,这次他准备了两副碗筷。
摆好饭菜,嬴政在燕丹对面坐下,却没有立刻动筷,只是沉默地看着燕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筷身,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燕丹懒得跟他客气,拿起筷子就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吃了几口,见嬴政还是那副模样,他便咽下口中的食物,用筷子虚点了点嬴政面前的碗,语气随意地说:“想说什么就说,想问什么就问。别憋着,饭菜凉了不好吃。”
嬴政被他这直白的话点破,浅浅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
他没有立刻问那个最核心的问题,而是先找了个相对安全的话题作为铺垫。
“今日……墨笙来找过寡人。”嬴政开口,声音平稳。
燕丹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他。
嬴政继续道:“寡人对外宣称你病重需静养,朝中诸臣,包括李斯、王绾,皆无异议,默然接受。唯有她……直接闯到章台宫,质问寡人你究竟在何处,病情如何,还说……”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妙情绪,“还说若是宫中侍医无能,她们墨家亦有精通医道之人,可为你诊治。”
燕丹听到一半,就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和无奈:“果然是她会干出来的事。那丫头,满脑子只有她那些齿轮、杠杆和稀奇古怪的知识,眼里根本没有君王臣子那套规矩。在她看来,你秦王嬴政,可能还不如一个能帮她打磨出更精密零件的老工匠来得重要。”
嬴政轻哼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若非她是你一力栽培,且于秦国器械一道确有不可或缺之能,就凭她今日擅闯宫禁、质问君王这一条,便足以治她大不敬之罪,处以极刑。”
燕丹闻言,非但不紧张,反而笑着夹了一筷子嬴政平日里爱吃的炙肉,放到他碗里,语气轻松地哄道:“是是是,我们阿政最大度了,胸怀四海,自然不会跟她一个痴迷技术的小女子一般计较。快吃饭吧,肉凉了膻味重。”
这句“我们阿政”和自然而然的夹菜动作,像是一阵暖风,轻轻拂过了嬴政心头那层冰冷的壁垒。
他看着碗里的肉,又看了看燕丹带着笑意的脸,紧绷的心弦似乎松动了一些。
气氛铺垫得差不多了,嬴政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终于抬眸,目光直直地看向燕丹,问出了那个在他心头盘旋,让他坐立不安的问题。
他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却依旧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丹……你在你那两千年后的世界里……可曾……有过心仪之人?或……成过家?”
问完这句话,嬴政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紧紧盯着燕丹的嘴唇,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然而,燕丹的回答快得超出他的预料,几乎是不假思索,斩钉截铁:
“没有。”
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嬴政愣住了,似乎没料到答案会如此肯定,他下意识地追问,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怀疑:“……真的?”
燕丹放下筷子,迎上嬴政探究的目光,神情坦然,甚至带着一点自嘲的淡淡笑意:“真的。政哥,你可能无法想象,在我来的那个时代,‘爱情’这东西,不管放在哪个年代,都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比和氏璧、随侯珠这些世间任何珍宝都要难得,也要……脆弱得多。”
他的目光有些悠远,仿佛透过嬴政,看到了那个车水马龙、光怪陆离的现代都市:“它需要运气,需要时机,需要两个人步调一致的努力和坚守……太多太多的因素。而我……”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低沉,却依旧坦诚:“在我穿越之前,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忙着生存,忙着应对生活的各种压力。那种纯粹而深刻的感情……不是我那个时候能够拥有,甚至……不是我有资格去奢望的。”
这番话,燕丹说得真心实意。
穿越前,他作为一个孤儿,一路拼搏,生活的重心更多是学习,感情世界一片空白。
此刻说来,倒也不全是敷衍。
嬴政怔怔地听着,看着燕丹眼中那抹真实的落寞,心中的怀疑和醋意,竟奇异地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和庆幸。
心疼他口中那个“普通”、“没资格奢望”的过去;庆幸的是,那样的感情,燕丹未曾给过旁人。
殿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摇曳的光影。
嬴政低头,默默夹起碗里那块已经微凉的肉,送入口中,慢慢地咀嚼着,仿佛在品味着燕丹话语中那复杂难言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