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连城把手机放回口袋,目光从屏幕上移开。
技术团队的值班员已经确认,那个Ip地址所属的实验室最近三个月内没有报备过任何系统调试任务。
他没再打电话,只是在平板上点了几下,将这条记录标记为“待查一级异常”,并设定了自动追踪规则。
培训室的灯亮了。
三十多名青年干部陆续入座,手里拿着统一发放的电子手册。
墙上大屏还停留在上一节课的结束画面——一片由数据点构成的星空图,中央写着四个字:
数字清廉。
孙连城走到主控台前,没有立刻说话。
他等所有人坐定,才按下启动键。
屏幕切换成动态星图,无数光点缓缓移动,每一条连线代表一次政务审批流程,每一个闪烁节点都是一次实时数据更新。
“刚才系统响了一次。”他说,“不是演示,是真实预警。”
有人抬头看天花板上的喇叭,似乎在确认有没有听到声音。
“京州郊区一个开发区管委会的账户,在过去四十八小时内完成了三十七笔小额转账,金额都在五万以下,时间集中在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
收款方是七家注册地相同的公司,经营范围互不相关,但法人代表都是同一人。”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台下的反应。
“这不是事故,是模式。
三年前大风厂的事,有些人可能还记得。最初的信号,也是这样不起眼。”
下面开始有低声议论。一名戴眼镜的年轻人举手:
“孙主任,这种事基层天天都有,财务调账、项目预付款,是不是有点太敏感了?”
孙连城点头。“你说得对。所以我们今天要学的,不是怎么抓人,是怎么观察。”
他打开VR教学模块,邀请六名学员上前佩戴设备。
画面同步投射到大屏,众人看到一个三维化的资金流动模型。
每一笔支出像一颗小星,沿着固定轨道运行。
正常轨迹平滑连续,而那三十七笔转账却呈现出不规则跳动,像是被外力干扰的星体。
“你们现在看到的,不是一个报表。”他说,“是一个系统的呼吸节奏。
当某个节点突然加快频率,哪怕幅度很小,也可能意味着压力正在积累。”
一名女学员摘下头显,皱眉问:“但如果有人故意绕开系统呢?
比如用现金,或者私人账户走账?”
“系统只能监控它能看见的部分。”孙连城说,
“但我们建立这个平台的目的,从来不是为了替代人,而是为了让愿意做事的人,看得更清楚。”
他又调出权限日志界面,展示过去七十二小时的所有操作记录。
每个人的登录时间、访问路径、修改内容全部公开可查。
“包括我自己的操作。”他指着其中一条高亮记录,“昨天晚上十一点二十三分,我尝试调取赵立春案的原始证据包。
系统要求双重认证,我的指纹和密码通过了,但还需要上级授权。
我没有强行突破,而是等侯处长批准。整个过程留痕,随时可查。”
教室里安静下来。
“真正的权力监督,不是把钥匙锁起来。”他说,“是让所有人都知道钥匙在哪,谁用了,什么时候用的。
就像天上的星星,没人能独占,但懂的人,能看出它的变化。”
技术团队的一名成员轻轻敲了敲耳机,低声汇报什么。
孙连城微微侧身听了一句,转回头时表情没变。
“现在,我们来做个练习。”他把刚才那组异常数据投到大屏,
“请各位分组分析,判断这是否构成腐败风险。给你们二十分钟。”
学员们开始讨论,有人翻手册,有人在平板上画图。
孙连城站在一旁,手指在后台悄悄输入指令。
他已经授权技术团队冻结那几家空壳公司的交易接口,设定七十二小时观察期。
既防止误判影响正常业务,也避免打草惊蛇。
两组学员得出不同结论。
一组认为数据波动在合理范围内,属于季节性资金调度;
另一组则指出,这些公司在税务申报中从未有过实际经营行为,且银行流水显示资金到账后立即转入个人账户,符合洗钱特征。
孙连城听完双方陈述,只问了一句:“如果这是你管的辖区,你会选择上报吗?”
没人立刻回答。
“我不是要你们现在就下定论。”他说,“我要你们记住这种不确定感。反腐不是非黑即白的游戏。
很多时候,我们是在灰度里走路,靠的是持续观测,不是一次断案。”
话音刚落,主控台的警报声轻响了一下。
红色光点在京州地图的西北角闪了两下,随即稳定为持续发光状态。
技术团队的人迅速查看后台,低声报告:
“目标账户刚刚发起一笔八万元转账,用途标注为‘绿化工程款’,接收方是一家新注册的园林公司,成立不到十天。”
孙连城走到屏幕前,放大那个节点。
新的资金流向与之前的模式完全一致,只是这次金额更大,时间也改到了白天。
“看来有人察觉到不对劲了。”他说。
有人问:“要不要马上介入?”
他摇头。“再等等。我们现在做的不只是查案子,是在建机制。
让系统自己发现问题,让人学会识别信号,这才是‘数字清廉’的意义。”
一名年轻干部小声说:“可要是等太久,证据会不会被销毁?”
“销毁也是一种信号。”孙连城说,“比隐藏更明显。”
他转身看向技术团队。“启动二级追踪协议,记录所有关联账户的后续动作。
不要阻断,也不要暴露监控状态。
让它继续运转,直到我们看清全貌。”
那人点头,快速敲击键盘。
教室里的气氛变了。
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教学演练,但现在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正站在一场真实行动的起点。
孙连城回到主控台前,看了看时间。培训原计划还有四十分钟结束。
“最后说一句。”他说,“你们将来可能会遇到压力,会有人跟你说‘这是惯例’,会有人说‘别太较真’。
但只要系统还在运行,数据还在流动,我们就还有机会发现真相。”
他指向墙上那幅星图。
“它不会说话,但它一直在记录。我们所做的,就是学会听懂它的语言。”
一名学员站起来,犹豫了一下问:“那如果我们听错了呢?
如果判断失误,牵连无辜怎么办?”
孙连城看着他。“那就承担责任。
制度的意义,不仅是约束别人,也是约束我们自己。
每一次错误,都要留下记录,接受复盘。这样才能让整个系统变得更强。”
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另一组技术人员换班进来。
他们默契地接替岗位,没有人打扰教学进程。
孙连城拿起平板,翻到最新一页监控摘要。除了那个红点,又有两个边缘节点出现微弱波动,
位置分别在京州南部和东部新区。虽然尚未触发警报,但数据模式与主案存在潜在关联。
他把这三个点连起来,形成一个三角区域。中心位置,正是市财政局下属的一个专项资金办公室。
他没说话,只是在图表上圈了个虚线框。
培训接近尾声。
学员们陆续交回设备,有人神情凝重,有人若有所思。没有人再把它当成一次普通的业务课。
孙连城站在门口送他们离开。
每个人都经过时,他会点点头,或说一句“保持警惕”。
最后一个人走出去后,他转身看向技术团队。
“把那三个异常区的数据流合并分析。”他说,“重点查近三个月内所有标注为‘应急拨款’的资金去向。”
技术人员应了一声,开始操作。
大屏上的星图缓缓旋转,红点依旧亮着。
孙连城走近几步,伸手触碰屏幕,指尖落在那个最初的闪烁位置。
他的手指还没收回,警报声再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