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孤城
冥川节点外围的战区，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僵持。暗红色的天空下，焦黑的土地上只有零星的鬼火闪烁，以及偶尔从废墟阴影中传来的短促嘶吼与破灵步枪的点射声。b级鬼物“掠魂领主”败退后，鬼物大军并未如预料般发动疯狂的报复，反而收缩了战线，仿佛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冷静地观察着人类的反应。这种反常的、带有明显战术克制意味的静默，比疯狂的进攻更让前线指挥官们感到不安。
第七、第九兵团的士兵们不敢有丝毫松懈，依托临时工事进行轮换警戒。那三台“陆战二型”机器人如同沉默的钢铁哨兵，矗立在防线关键节点，传感器缓缓转动，监控着远方节点核心那愈发深邃、仿佛孕育着风暴的漩涡。所有人都明白，这平静只是假象，是暴风雨来临前，气压降至极致的死寂。
然而，真正的风暴，却先从人类阵营的内部降临了。
正午时分，一份标有 【最高紧急·绝密】 的电文被送到了东离市灵调局指挥中心，直接呈递到分局长周震面前。电文来自东海行省总督府，内容简短，却字字千钧：
“致东离市灵调局周震局长并东离城防联合指挥部：”
“奉命增援你部的东海行省第三卫戍旅，于开进途中，在‘黑石峡谷’地域遭遇 不明身份武装力量 的伏击。该武装装备精良，战术狡猾，动用 大规模灵能抑制武器 及 针对性电子战系统 。我军虽顽强抵抗，但敌方意图明确，旨在 阻滞我军前进 ，且其破坏我后勤补给线后即行脱离， 不进行歼灭战 。”
“鉴于敌情不明、通道已断，且对方展现出对我军行动预案的 极高了解度 ，为避免更大损失，经行省防务会议紧急决议，第三卫戍旅已 奉命撤回原驻地进行休整补给 。”
“东离市当前危局，省府深悉。然短期内已无力组织第二波有效增援。望你部依托现有力量， 固守待机 ，等待王朝中枢后续指示。”
“东海行省总督府 签章”
周震拿着电文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指挥中心内，所有看到局长瞬间铁青面色的人员，都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一种不祥的预感弥漫开来。
消息无法封锁，也无须封锁。几乎在周震收到电文的同时，各种版本的小道消息已经通过幸存民用通讯网络、逃难者的口耳相传，如同病毒般在城内扩散开来。
“听说了吗？援军在路上被人埋伏了！全军覆没！”
“不是全军覆没，是被人打回去了！说是再也来不了了！”
“完了……东离市变成孤城了……”
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连日来勉强维持的秩序表象。
东离市内部，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混乱。
港口区和主要出城公路成为了最先失控的区域。无数市民拖家带口，带着匆忙收拾的细软，疯狂地涌向任何可能离开城市的交通工具。车辆堵塞了每一条道路，刺耳的喇叭声、哭喊声、咒骂声交织在一起。船票和车票的价格被黄牛炒到了天文数字，为争夺一个座位而发生的斗殴事件层出不穷。维持秩序的警察和民兵被人潮冲得七零八落，他们的劝阻在绝望的民众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商店、超市、药店被恐慌的人群洗劫一空。不仅是食物和药品，连蜡烛、电池、燃料等生存物资也被抢购一空。物价飞涨，一根金条可能换不来一天的口粮。打砸抢事件在混乱的街区开始蔓延，法律和秩序在生存本能面前，荡然无存。
一种末日狂欢般的颓废气息也在部分区域滋生。有人拿出所有积蓄纵情声色，宣称“反正活不长了，不如及时行乐”；各种迷信和极端教派趁机冒头，宣扬“末日审判”或“皈依我神方能得救”的言论，吸引了不少精神崩溃的信徒。
整个东离市，仿佛一锅即将煮开的滚水，沸腾着绝望的气泡。坚守的信念在援军断绝的消息打击下，摇摇欲坠。
三、争吵与甩锅：市长府的紧急会议
就在城内乱象纷呈之际，东离市市政厅的紧急会议室内，气氛同样降到了冰点。
长长的会议桌一端，坐着以文官市长李正荣为首的市政系统官员。他们大多面色苍白，眼神中充满了焦虑和不知所措。另一端，则是以灵调局分局长周震、第七兵团指挥使秦虎、第九兵团指挥使夏侯岳为代表的军事和危机处理部门负责人，个个脸色凝重，眉宇间带着压抑的怒火。
“周局长！秦指挥！夏侯指挥！”李正荣市长声音带着颤抖，率先发难，他将援军遇袭撤退的责任直接归咎于防御力量的“无能”和“情报泄露”，“当初是你们一再保证，只要坚守数日，行省援军必到！现在呢？援军在哪里？为什么增援路线会被敌人如此精准地掌握？是不是你们的作战计划早就泄露了？ 现在城内乱成这样，你们灵调局和兵团，必须负全责！”
这位文官市长，此刻更关心的是自身的政治前途和城内失控带来的问责压力，而非如何应对真正的危机。
“李市长！请你搞清楚状况！”秦虎猛地一拍桌子，霍然站起，声如洪钟，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对方的指责，“伏击发生在黑石峡谷，那是行省腹地，远离我方控制区！敌人对我援军的动向了如指掌，动用的是王朝制式装备都罕见的灵能抑制武器！这他妈是普通的土匪或者鬼物能做到的吗？！”他目光如电，扫过在场每一个文官的脸，“这分明是有内鬼，或者说，是一股我们至今还未摸清底细的、极其强大的敌对势力，在系统性地孤立东离市！你现在跟我们谈谁负责？”
夏侯岳相对冷静，但语气同样冰冷：“当务之急，是立即稳定城内秩序，重新评估防御策略。援军短期内无法指望，我们必须依靠现有力量自救。我建议，立即实施全域军事管制，统一调配所有物资，镇压骚乱，征召所有可用的觉醒者和壮丁。同时，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查清伏击援军的幕后黑手！否则，我们所有的防御部署，在对方眼里都可能是透明的！”
周震局长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其中的沉重感依然清晰可辨：“李市长，各位同僚。现在争吵和推诿责任毫无意义。秦指挥和夏侯指挥说得对，我们面临的敌人，远不止城外的鬼物。有一股隐藏在暗处的势力，正在有步骤地切断我们所有的外援，从内部瓦解我们的抵抗意志。当务之急，是稳定、团结、自救。我同意实施军管，但需要市政系统的全力配合，尤其是基层行政组织和民生物资的调配，需要你们的力量。”
会议变成了激烈的争吵和互相推诿的战场。文官们强调民生和秩序崩溃的可怕，要求军方拿出“立竿见影”的解决方案；军方则强调敌情的复杂性和严峻性，要求集中一切权力和资源应对生存危机。信任的裂缝，在这场危机中被无限放大。
无人知晓，在这座城市濒临崩溃的喧嚣之下，真正的黑手正冷静地注视着一切。
在东离市地下深处，一个信号被完全屏蔽的密室内，一场全息影像会议正在悄无声息地进行。参与者只有寥寥数人，他们的影像模糊不清，散发着居高临下的冷漠气息。
“东海行省的援军，已经按计划‘劝返’了。”一个经过处理的电子合成音平淡地陈述道，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墓穴’雇佣兵团干得不错，没有留下任何指向我们的痕迹。东离市，已经成为一座合格的‘试验场’和‘囚笼’。”
“城内的恐慌指数已达到预期阈值。”另一个声音接口，带着一种研究者般的客观残酷，“社会秩序濒临崩溃，正是观察‘群体应激反应’和‘个体极限承压能力’的绝佳样本。尤其是……那位‘不朽神躯’的承载者，在孤立无援的绝境下，会迸发出怎样的潜能？真是令人期待。”
“冥川节点的‘真神’苏醒进程正在加速。鬼物的异常静默，正是在进行最后的能量汲取和指令同步。”第三个声音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狂热的虔诚，“当仪式完成，伟大的存在降临世间，这座孤城以及其中挣扎的灵魂，都将成为献给神只的……最美味的祭品。而我们所做的，只是为这场神圣的降临，扫清一些不必要的……干扰项。”
“继续监视，记录所有数据。尤其是楚歌和苏软软那边的动向。”最初的那个电子合成音下达了最终指令，“在‘真神’的意志真正显现之前，让恐惧和绝望，再发酵一会儿吧。”
影像熄灭，密室重归黑暗与寂静。唯有东离市地面之上，那绝望的哀嚎与混乱的喧嚣，如同献给阴影中魔鬼的献祭音乐，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