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走进律所时，天还没亮透。楼道里的灯还亮着，他没开办公室的顶灯，直接坐在桌前，把昨晚收到的邮件打印出来。纸张一张张滑进托盘，打印机发出轻微的震动。他将笔迹比对报告、录音提取证明、陈默自白书副本按顺序装订，封进牛皮纸文件袋，又在封口处签了名。
七点四十分，他出门，手里提着那个文件袋。
监察委大楼前的台阶上落了一层薄灰，他站在门口等了不到十分钟，负责人就从侧门出来接他。两人没在接待室停留，直接进了小会议室。林远把文件袋放在桌上，打开，一页页翻给对方看。
“陈默的笔迹分析误差率低于0.3%。”他说，“他写的每一笔，和十年前的审计报告一致。录音原始文件在技术团队手里，设备编号可查。他没撒谎的余地。”
负责人没立刻翻材料，而是盯着他看了两秒，“你知道现在提这些人，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林远点头，“王志强三年前压过周大山案的归档申请，理由是‘材料不全’。可那卷宗里缺的两页，正是陈默后来补录的假证。工商局那个科长，名下有三家公司，法人都是他亲戚，但资金流水和郑世坤控制的账户有交叉。法院那两位，过去五年经手的七起争议执行案，最终结果都对恒正所有利。这不是巧合。”
负责人终于伸手，一页页翻看。会议室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十分钟后，他合上材料，起身，“我去开会。”
林远没走，在会议室等。九点十七分，负责人回来，身后跟着两名工作人员。其中一人手里拿着批文，另一人拿着通讯记录清单。
“行动组已经出发。”负责人说，“王志强在家中被控制，工商局科长在办公室带走，两名法官在法院门口被拦下。郑世坤那边，等现场收尾就动。”
林远站起身，“我能知道进展吗？”
“你可以等消息。”负责人看了他一眼，“但别出现在现场。”
他走出监察委大楼时，手机还在兜里。刚走到街角，短信来了：“行动开始。”
他没停下，沿着人行道往恒正所方向走。路上车流渐多，他穿过两个路口，拐进街边一家咖啡馆。二楼靠窗的位置空着，他上去，坐下，把手机放在桌面，屏幕朝上。
十点零三分，新闻推送跳出来：《司法系统地震：十年利益网连根拔起》。
标题下面配了三张图。第一张是王志强被带上车的画面，他穿居家服，头发凌乱；第二张是工商局办公楼前，一名穿制服的中年男子被两名穿制服的人带出；第三张是法院门口，两名法官被拦在台阶下，其中一人正被摘下法徽。
林远把新闻往下拉。报道提到，此次行动共涉及四名公职人员，初步查明其与郑世坤存在长期利益输送，部分款项通过顾问费、项目分红等形式转移。监察委已查封相关账户，案件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他放下手机，望向窗外。
恒正所就在街对面，玻璃门紧闭，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十点四十七分，一辆没有标识的车驶入街口，停在律所门前。三名穿制服的人员下车，其中两人走进大楼，另一人留在外面。
林远掏出手机，打开录像功能，对准门口。
十一时零七分，那两人从楼里出来，身后跟着郑世坤。他穿深色西装，领带整齐，双手没戴铐，但两名人员一左一右贴得很近。他脚步平稳，走到车边时忽然停下，转头看向街对面。
林远没动，手指一直按着录制键。
郑世坤的目光扫过街道，准确落在咖啡馆二楼。他嘴角微微扬起，嘴唇动了动。
林远把手机往前推了半寸，确保画面完整。
“你以为赢了吗？”郑世坤的声音隔着玻璃传不进来，但口型清晰，“这系统里，还有无数个我。”
林远没回应，也没关录像。他看着对方被扶上车，车门关上，黑色车辆缓缓驶离。
咖啡已经凉了。他把手机收回口袋，打开地图应用，点开恒正所周边的商铺列表。他记得王强出事前去过一家便利店，就在律所后巷。那天是晚上九点十八分，监控应该还在。
他拨通李薇的电话。
“帮我调一家店的监控。”他说，“名字叫‘惠民便利’，位置在恒正所后巷东侧。我要王强最后一次出现的画面。”
“店还在？”李薇问。
“在。”林远盯着街面，“昨天我去过，老板记得他。”
“调取需要时间，得走流程。”
“用我的授权。”林远说，“致公法律研究中心的紧急调查备案号是LJ，你直接提交申请，注明关联案件编号。”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
“你怀疑王强那天发现了什么？”李薇声音低了些。
“他昏迷前想报警。”林远说，“不是因为账本本身，是因为账本上的修改痕迹。陈默改过一笔，日期不对。王强发现了。”
“可那笔账……”李薇顿了顿，“是郑世坤的司机经手的，和王强没关系。”
“但他看了。”林远盯着手机屏幕，“他不该看。”
电话挂断后，他没起身。窗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桌角，映出文件袋的一角。他伸手把它往里推了推，又打开手机相册，回放刚才录下的视频。
画面里，郑世坤上车前的冷笑重复了一遍。
他把视频拖到时间轴，逐帧查看。在对方转头的瞬间，右手曾短暂抬起，像是要指什么。林远放大画面，看清了他的手势——食指斜向上，指向斜后方某栋楼的顶层。
那是恒正所的档案楼。
他退出相册，重新打开地图，把视角拉高，锁定那栋楼。顶层是独立区域，窗户窄长，外侧装有铁栅。他记得那里是旧案卷存放区，十年前的文件都堆在那儿。
他点开通话记录，找到周大山的号码，拨了出去。
铃声响到第五声，接通了。
“我在。”周大山的声音有些哑。
“你记得王强出事前，有没有提过档案楼的事？”林远问。
“提过。”周大山顿了顿，“他说有天晚上看见顶层灯亮着，但值班表上没人。他上去看过，门锁着，可里面有人影。”
“什么时候？”
“大概出事前三天。”
林远盯着屏幕上的建筑模型，“他有没有说，那人影像谁？”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他说……背影像郑世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