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握着手机，听筒里传来周大山的呼吸声，低而缓，像是怕惊动什么。他没再重复刚才的问题，只说：“王强看见档案楼亮灯那天，离他出事还有几天？”
“三天。”周大山声音压着，“那天他来我店里买烟，站门口抽了半根，突然问我，最近有没有看见郑世坤晚上回来。”
林远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你怎么答的？”
“我说没注意。他盯着律所后巷看了会儿，说，‘那楼上半夜亮过灯，值班表没人，门锁着，可我听见里面有动静。’”
“他上去看过？”
“嗯。第二天白天去的，门还是锁的，但他说门缝底下有纸屑，像是从里面塞出来的。他捡了一小片，上面有字，看不清，像是账目数字。”
林远停顿片刻，“他提过包吗？黑色公文包？”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提过。案发当晚，我收摊的时候，在仓储公司东墙拐角看见他。穿深色夹克，手里拎着个黑包，走得不快，但没停留。我喊了声‘王哥’，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没应，点了下头就走了。”
“几点？”
“九点前后。天全黑了，路灯刚亮。”
“你确定是案发当晚？”
“确定。那天我老婆住院，我赶着去医院，记得清楚。八点五十分关的店，九点十分看见他。他进去没多久，我就听见那边响了一声，像东西砸地，但没当回事。”
林远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地图里仓储公司东侧门被红圈标出，旁边是惠民便利的定位点。他调出时间线，在“王强出现”一栏写下：20:50-21:00，手持黑色公文包，进入东门。
“他出来的时候，你还看见了吗？”
“没。我走的时候他还在里面。后来……是听保安说的，说他十分钟后从东门出来，包比进去时鼓了不少。”
林远抬手翻动笔记，“谁是保安？还在吗？”
“老李，原先物业的。去年退休了，住城西老小区。你要找他，我给你号码。”
林远记下号码，没急着挂电话，“王强平时来你这儿，空手的时候多，还是带包？”
“带包少。那阵子他倒是来得勤，但都空着手。就那天，拎包进去了。”
林远合上笔记本，“你记得这些，为什么不早说？”
周大山沉默了一会儿，“说了有用吗？当年连案子都没立，谁听一个小店老板的话？王强倒了，我老婆躺在医院，我得活着。现在……现在王强醒了，说了话，我才敢想，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才被人盯上。”
林远没接话，只说：“谢谢你今天想起来这些。”
电话挂断后，他立刻拨通李薇的号码。
“我要调仓储公司案发当晚的周边监控。”他说，“重点是东侧门，时间范围是晚上八点到十点。周大山证言显示，王强携带公文包进入，十分钟后出来，包体积明显增大。”
“十年前的监控？”李薇声音透着迟疑，“设备早换了，数据不一定在。”
“去查惠民便利、老街烟酒、修车铺门口的店。”林远说，“这些店还在，老板也熟，可能留了旧硬盘。尤其是惠民便利，王强出事前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那儿。”
“我让人去跑。”李薇顿了顿，“你怀疑包里是账本？”
“不一定是账本。”林远盯着屏幕，“也可能是封口费，或者是他准备交出去的证据。但他没交成，反而被人打了。”
电话挂了，林远起身走到白板前。墙上贴着时间线，从陈浩死亡到王强昏迷，再到账本浮现，每一步都标着红字。他在“王强进入仓储公司”这一节点画了个圈，又在下方写下：“包内物品？目的？谁在等他？”
两小时后，李薇回了消息。
“惠民便利的硬盘找到了，没格式化，里面有案发前后四十八小时的监控片段。画面模糊，但能辨认身形。我们正在提取关键帧。”
林远立刻驱车前往技术中心。
房间灯光偏暗，三台显示器同时播放着不同角度的录像。李薇坐在主控台前，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画面逐帧推进。
“这是惠民便利门口的摄像头，朝东墙方向。”她点开一段视频，“时间是当晚20:45，一个穿深色夹克的人出现在画面右下角，手里拎着黑色公文包，朝仓储公司东门走。”
林远凑近，“放大走路姿势。”
李薇调整画面，放慢速度。那人步伐稳健，右肩略沉，显然是包有重量。
“这是进去的画面。”她切换到另一段，“20:47，从铁门进入，监控死角十分钟后，再出现是20:58，从同一扇门出来。”
画面切换，男子走出东门，身形与之前一致，但公文包明显鼓胀，底部呈弧形下垂，像是装了成叠纸张或小型设备。
“对比王强日常活动影像。”林远说。
屏幕上弹出三段视频：一段是王强半年前在律所门口取快递，一段是他在便利店买水，还有一段是他在停车场开车门。三段中，他走路时双肩平衡，习惯性左手插兜，右手自然摆动。
李薇将监控中的男子步态与这三段进行叠合分析。肩宽、步幅、重心转移角度，匹配度达92%。
“能确认是他。”李薇说，“而且包的变化不是错觉。进去时空的，出来时至少多了三到五公斤。”
林远盯着画面，忽然问：“包的款式呢？有没有可能是别人？”
“比对了恒正所司机登记照。”李薇调出一张档案图，“王强名下登记的公文包，正是这款黑色牛皮材质，带金属扣。型号停产了，市面上少见。”
林远点头，“把这段剪出来，做清晰标注。时间、地点、行为、包的变化，全部列清楚。”
他拿起手机，拨通市局技侦科的联络人。
“我是致公法律研究中心林远，编号LJ，现提交紧急调证申请。请求调取案发当晚仓储公司内部监控备份，如有留存。关联人员王强，现已苏醒并指认关键线索。请协助核查其进入期间内部是否有人接应，或监控是否曾被调阅、删除。”
对方应允后，林远回到办公室，将监控截图打印出来。每一张都标着时间、动作节点和分析结论。他在“离场画面”那张上画了个红圈，圈住鼓胀的公文包。
然后，他把照片钉在白板上，紧挨着周大山的名字。
“你看见他进去，也确认他出来时包变了。”林远低声自语，“那包里装的，不是钱，就是证据。如果是钱，他为什么要拿？如果是证据，他又打算交给谁？”
他坐回桌前，打开王强的医院记录。苏醒后第一次笔录中，王强提到：“我记得黑影，记得手被按住，头撞在地上。我包里的东西……他们抢走了。”
林远盯着这句话，手指慢慢敲着桌面。
如果王强带的是封口费，他不该被打。如果是账本原件，那说明他不是去销毁，而是去移交。而有人，不希望那份东西被交出去。
他重新打开地图，放大仓储公司内部结构。东门直通旧档案室，再往里是设备间和值班室。那晚值班的保安老陈，早已离职，电话打不通。物业记录显示，当晚无异常报修，无外来人员登记。
但周大山说，王强看见档案楼亮灯。
他调出恒正所档案楼的平面图，顶层独立区域，窗户窄，装铁栅。十年前的案卷都存在那儿，包括陈浩案的原始记录。
他忽然想起什么，翻出陈默自白书副本。其中一页提到：“2003年补录尸检报告时，郑世坤让我改了三处数据，其中一笔账目日期，原为‘3月12日’，改为‘3月15日’。我改完后，他说‘这本子以后没人敢查’。”
林远眼神一凝。
王强发现的修改痕迹，是不是就是这处？
如果他带着这份怀疑去查原始卷宗，再把证据带出来，那他手里的包，就不是封口费，而是反击的开始。
他抓起外套，正要出门，手机响了。
是惠民便利的老板。
“林律师，我刚翻了店里的日志本。”对方声音急，“那天晚上九点零二分，王强进来买了一瓶水，用现金付的。我扫他脸的时候，看见他包拉链没拉严，里面露出一角纸，像是文件封皮，印着‘恒正-城南案’几个字。”
林远握紧手机，“你还记得那纸的颜色吗？”
“米白色，有点旧，像是从老卷宗里抽出来的。”
电话挂断，林远站在原地，片刻后转身走回白板前，拿起笔，在“王强”名字下方重重写下一行字：
“携原始证据离场，遭截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