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的崩解,如同被推倒了第一块关键的多米诺骨牌,引发了无可挽回的连锁坍塌。
奈法利奥斯的决然离去,带着被误解和排斥的伤痛;佐拉与艾拉妮娅的理智避走,带着寻求安宁的无奈;这两者的离开,如同抽走了浮空岛最后一丝温情与缓冲,让整个岛屿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般的压抑之中。
这寂静非但没有让潜藏的矛盾得以缓和,反而如同一个不断加压、却无处宣泄的熔炉,内部积蓄的能量越来越狂暴,终将孕育出更剧烈、更彻底的爆发。
而幼龙奈萨里奥,便是这恐怖压力下,最先失控、也是爆发得最猛烈的那一个。
他本就是奥妮克希亚偏执理念下催生出的、最符合她心意的产物。极致的傲慢、对纯粹力量的无限崇拜、以及视其他道路为软弱与谬误的偏见,早已深植于他的龙骨与血脉之中。
兄长奈法利奥斯的“败走”,在他简单而极端的世界观里,并非家庭悲剧,而是他自己力量与所信奉理念的绝对证明。而母亲随后施加的惩罚,更是铁一般的佐证——在这个以力量为尊的巢穴里,强大即是真理,失败者理应被驱逐!
如今,失去了奈法利奥斯这个直接的“竞争对手”和对比对象,失去了佐拉母女身上那令他本能感到厌恶与烦躁的“圣光”气息,奈萨里奥内心那被刻意纵容和培养的傲慢,如同浇灌了燃油的野火,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蔓延、膨胀。这股熊熊燃烧的傲慢之火,最终无可避免地,烧向了他在浮空岛上最后一道,也是理论上最不容挑战的屏障——他的父亲,林云。
他开始愈发频繁、也愈发不加掩饰地对林云流露出轻蔑与不屑。当林云试图以父亲的身份,指导他一些融合了技巧、智慧与能量掌控的战斗方式时,奈萨里奥往往只是敷衍地听着,随即嗤之以鼻,认为那些需要思考与变化的招式,远不如纯粹的、碾压性的龙息喷吐和依靠本能驱动的利爪撕裂来得直接、有效,更能彰显龙族的威严。
当林云试图以父亲的威严,约束他那些过于暴戾、动辄想要毁灭眼前一切障碍物的行为时,奈萨里奥更是阳奉阴违,甚至发展到后来,会公然顶撞,用挑衅的目光回视林云。
矛盾的彻底激化,发生在一个看似平常的晚餐时分。餐桌上气氛沉闷,只有银质餐具偶尔碰撞的细微声响。奈萨里奥突然放下啃噬了一半的、带着血丝的巨大肉块,抬起他那颗骄傲的头颅,金色的竖瞳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坐在主位的林云,声音清晰地打破了沉寂:
“你的道路,太过软弱了,父亲。”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评价意味,仿佛在陈述一个不言自明的真理,“平衡?克制?与那些渺小、短命的凡人共处?这些可笑的束缚,只会不断削弱龙族天生拥有的伟大力量!母亲的道路才是唯一正确的——毁灭与支配,让万物在龙翼的阴影下颤抖,这才是力量最纯粹、最终极的体现!”
林云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餐具,金属与瓷盘接触发出清脆的“叮”一声。他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连日来的心力交瘁、对离家孩子们的担忧,以及此刻被亲生儿子如此轻慢对待的怒意,如同藤蔓般交织缠绕,让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奈萨里奥,力量若没有智慧与克制加以引导,终将如同脱缰的野马,反噬其主,带来毁灭。你母亲的方式……并非这世间唯一的真理。”
“哼,又是这套令人厌烦的陈词滥调。”奈萨里奥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声音不大,却如同冰锥般刺入每个人的耳膜,“正因为你这种毫无道理的‘克制’和所谓的‘包容’,才会让奈法利奥斯那个叛徒,有机会学了些上不得台面的歪门邪道,最终还敢不知死活地对我出手!也正因为你的软弱,才会容忍那个浑身散发着虚伪圣光的小丫头和她那低贱的半人马母亲,长久地玷污我们高贵的巢穴!”
“住口!”林云猛地一拍餐桌,霍然起身!实木的餐桌在他含怒一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桌上的杯盘剧烈跳动。他可以忍受儿子对自己的不敬,可以耐心引导他走向歧路的观念,但绝不能容忍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如此轻蔑侮辱的言辞,去攻击那些已经离家的家人,去诋毁无辜的佐拉和艾拉妮娅!身为丈夫与父亲的尊严,身为这个家支柱的底线,在这一刻,被奈萨里奥彻底、无情地践踏和触犯!
一股强大的、混合着历经无数生死战斗所积淀的煞气与守护重要之物时所凝聚的威严气场,如同实质般从林云身上轰然散发出来!整个餐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光线都似乎黯淡了几分,沉重的压力让角落里侍立的魔法仆从都发出了细微的、不稳定的嗡鸣。
一直端坐在林云身侧,冷眼旁观着这场父子冲突的奥妮克希亚,那精致却冷漠的脸上,眉头终于微微蹙起。
她固然偏爱奈萨里奥,认同他所信奉的力量至上之道,但林云毕竟是她的伴侣,是这个特殊家庭名义上不可或缺的支柱,更是她内心深处某个连自己都不愿轻易触碰的角落中,依然存在的一丝复杂牵绊。
奈萨里奥对林云如此直白、如此不加掩饰的冒犯,开始触及了她心中那条模糊却真实存在的底线。这不仅仅是儿子对父亲的忤逆,更是对她奥妮克希亚所选伴侣的蔑视。
然而,被林云突然爆发的怒火和那强大气势所刺激的奈萨里奥,非但没有因此收敛,反而像是被点燃了最后的导火索,变得更加变本加厉。他也猛地站起身,年轻却充满力量的身躯与林云隔空对峙着,属于纯血黑龙的龙威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带着一股原始、野蛮、充满毁灭欲望的压迫感,试图与林云那沉稳如山岳的气势相抗衡。
“怎么?父亲,你也想和我动手吗?”奈萨里奥嘴角勾起一抹充满讥讽和挑衅的弧度,话语如同毒蛇的信子,直刺林云最痛之处,“就像你当初,没能拦住奈法利奥斯离开一样?就像你无法阻止佐拉阿姨和艾拉妮娅姐姐离去一样?你所谓的‘力量’,在你这个继承了母亲最完美血脉的儿子面前,又能剩下几分威严?!”
这句话,如同最冰冷、最锋利的匕首,精准而残忍地刺入了林云心中最无力、最痛苦的伤口。同时也像是一道撕裂夜空的惊雷,猛地炸响在奥妮克希亚的耳边!
她可以容忍奈萨里奥的傲慢,可以纵容他对力量那极端化的理解,甚至可以默许他对奈法利奥斯那不加掩饰的敌意。因为在她看来,这些都是强者成长过程中必要的特质。
但是,她绝不能容忍她的子嗣,如此公然、如此彻底地蔑视和挑战她的伴侣——这不仅仅是挑战林云个人的权威,更是在挑战她奥妮克希亚的权威,挑战她作为妻子和母亲的地位,挑战这个已经风雨飘摇的家庭最后一块勉强维持的遮羞布和秩序底线!
“奈萨里奥!!”
一声蕴含着滔天怒火、仿佛来自远古龙巢深处的恐怖龙吼,骤然响彻了整个浮空岛!这声怒吼中蕴含的龙威,远比奈萨里奥那稚嫩而狂暴的威压更加纯粹、更加古老、更加令人灵魂战栗!声音所及之处,空间都似乎泛起了涟漪。
奥妮克希亚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刹那,已然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奈萨里奥的面前。她依旧维持着优雅的人形形态,但那双熔金般的竖瞳中燃烧的怒火,却仿佛能将钢铁融化,让周遭的空气温度都骤然升高,扭曲起来。她死死地盯着自己这个曾经最引以为傲、倾注了无数期望的儿子,高耸的胸膛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起伏,周身隐隐有暗影的能量如同黑色闪电般窜动。
奈萨里奥被母亲这突如其来的、远超他想象的暴怒彻底震慑住了,他脸上的嚣张和挑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与茫然。他从未见过母亲对自己流露出如此可怕、如此冰冷的怒意,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你……你这个被力量蒙蔽了双眼、狂妄自大的蠢货!”奥妮克希亚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你以为力量就是这世间的一切吗?你以为我当初惩罚了你哥哥,仅仅是因为你比他更强,是在偏袒你吗?就可以让你如此目中无人,连赋予你生命、站在你面前的父亲都敢如此放肆地冒犯?!”
“母亲,我……是他先……”奈萨里奥试图辩解,试图将责任推给林云。
“闭嘴!”奥妮克希亚厉声打断,声音尖锐得仿佛能撕裂耳膜。她那支萦绕着危险暗影能量的手猛地抬起,如同宣判般,决绝地指向浮空岛之外、那片无尽虚空的方向,指尖的能量让空间都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滚!你也给我滚出去!立刻!马上!什么时候你那双被傲慢蒙蔽的眼睛学会了敬畏,什么时候你那颗只知道毁灭的心懂得了家族真正的意义和责任,什么时候再滚回来见我!否则,你就永远在外面流浪吧!”
奈萨里奥彻底呆立当场,脸上血色尽褪,写满了巨大的震惊与难以置信。他不敢相信,一直毫无原则地偏爱他、支持他、认同他力量之道的母亲,竟然会为了那个在他眼中“软弱”的父亲,如此无情地驱逐他!
“母亲!是他先挑衅我的!是他……”奈萨里奥不甘地嘶吼,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滚——!!!”
奥妮克希亚不再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蕴含着恐怖龙威与纯粹怒火的怒吼,如同实质的、毁灭性的冲击波,猛地轰击在奈萨里奥的身上!将他震得双脚离地,向后踉跄飞退,狠狠地撞在餐厅坚硬的墙壁上,气血一阵翻涌,喉头甚至泛起一丝腥甜。
那声音中的决绝、冰冷与不容置疑,如同北地的寒风,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侥幸与不解。他终于清晰地认识到,母亲这一次,是认真的。她不是在吓唬他,而是真正地、愤怒地将他驱逐了。
林云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眼前这幕家庭伦理的悲剧。看着暴怒到近乎失控的奥妮克希亚,看着脸色惨白、如同被遗弃幼兽般的奈萨里奥,他心中五味杂陈,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并未因奥妮克希亚此刻站出来为他“主持公道”而感到丝毫快意,反而涌起一股更深、更沉的悲凉与无力。这个他苦心维系、试图包容一切的家,终究还是无可避免地走到了这一步,支离破碎,亲人反目。
奈萨里奥用手背擦去嘴角溢出的一丝血迹,他看了看母亲那如同万年寒冰般不容置疑的冰冷眼神,又看了看一旁沉默不语、眼神疲惫的父亲,一股巨大的屈辱、背叛感和不被理解的愤懑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爆发。他死死地咬紧了牙关,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充满怨恨的目光最后扫视了一眼这熟悉的餐厅,猛地转身!
“吼——!”
伴随着一声充满不甘与愤怒的龙吟,奈萨里奥的身形在奔跑中急剧膨胀、变形,瞬间化作一头体型虽未成年却已初具威严与暴戾气息的黑色龙影,如同离弦之箭般,带着满腔的怒火与不解,猛地冲出了浮空岛的防护屏障,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外部那片广阔而未知的天际之中。
奥妮克希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一尊黑色的雕像。她依旧望着儿子消失的方向,胸膛依旧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起伏不定,但眼中的熊熊怒火,却如同退潮般缓缓褪去,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所取代——那里面有愤怒的余烬,有对儿子不成器的失望,有亲手驱逐子嗣的痛苦,更有一种……仿佛随着奈萨里奥的离去,而被一同抽空的茫然与空洞。
她最看重、最符合她期望的儿子,她理念最坚定的继承者,最终,也因为那不受控制的、膨胀到极致的傲慢,被她亲手驱逐出了巢穴。
浮空岛上,如今在她身边的,只剩下了始终沉默、仿佛与这一切格格不入的林云,以及那个几乎被所有人遗忘、总是隐匿在阴影之中、存在感极低的女儿,泽拉菲娅。
曾经充斥着不同声音、甚至争吵打闹的巢穴,此刻空旷、寂静得令人心慌,每一处回声都仿佛在嘲笑着她的失败。奥妮克希亚那源自血脉的偏袒与对“纯粹力量”的执念,如同一把淬毒的回旋利刃,在伤害了无数人之后,最终也毫不留情地、深深地刺伤了她自己。
她不惜代价所守护的“纯粹”与“力量”,最终带给她的,不是黑龙王朝的复兴,而是众叛亲离的苦果,只剩下一座冰冷、华美却毫无生气的浮空堡垒,和一个从内部彻底瓦解、名存实亡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