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岛深秋的寒意已悄然降临,海风带着刺骨的咸湿气息,卷过破败的港口和临时营房。楚云飞率领的先遣队驻扎在码头外围的原日军营区已近半月。这半个月里,他以极大的耐心和克制,与占领港区的苏军保持着一种微妙而紧张的“共处”状态。双方哨位最近处不过百米,日常相遇时眼神交错间都带着审视与警惕,但表面上维持着基本的礼节。楚云飞每日派出小股部队,以“熟悉防区、协助巡逻”为名,不断拓展实际控制范围,暗中将港口的地形、苏军布防、以及遗留的日军仓库、工事摸得一清二楚。同时,电台日夜不停,与尚在海上颠簸的孙大勇主力保持联系,催促其速进,也与重庆、杜聿明方面频繁通讯,汇报情况,请求指示和补给。
然而,真正让楚云飞感到愤怒的,并非对面苏军的虎视眈眈,而是来自“后方”的、正迅速蔓延开的一场丑陋闹剧——“接收”乱象。
自楚云飞部登陆的消息传开,尤其是重庆方面开始陆续向东北派出所谓的“接收大员”后,葫芦岛这个原本相对平静的前哨,迅速变成了一个群魔乱舞的舞台。各式各样挂着“军事委员会”、“行政院”、“资源委员会”、“敌产管理局”乃至各种听都没听过的机构招牌的“专员”、“特派员”、“主任”,如同闻到腐肉气味的苍蝇,蜂拥而至。
这些“接收大员”们,大多乘坐着美式吉普或征用的民用车辆,前呼后拥,趾高气扬。他们抵达后的第一件事,往往不是勘查敌产、安抚民众、恢复秩序,而是拿着盖有各种大印的公文,争夺最好的办公楼(原日本海军武官府、满铁事务所等)作为“行署”,争抢遗留的汽车、家具、甚至日本军官的私人用品。港口区原本被楚云飞部暂时封存、登记造册的几处日军物资仓库,成了他们争夺的焦点。
一日,楚云飞正在指挥部与参谋研究锦西、锦州方向的敌情和交通图,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汽车喇叭声。警卫排长快步进来报告:“纵队座,资源委员会东北特派员办公处的人来了,带着公文,说要接收三号仓库的‘战略物资’。”
楚云飞眉头一皱,放下铅笔:“什么战略物资?三号仓库里是日军遗留的被服、罐头和部分医疗品,我已列入军需清单,有重兵把守。”
“他们说……说是民用物资,归他们统一调配,用于‘战后重建’。”警卫排长面露难色。
楚云飞冷哼一声,起身走出指挥部。只见营区外停着两辆吉普车,几个穿着呢子大衣、油头粉面的官员正与守库士兵对峙,为首一人手持公文包,态度倨傲。
“怎么回事?”楚云飞沉声问道。
“楚将军吧?”那官员扶了扶金丝眼镜,掏出一纸公文,“鄙人资源委员会东北特派员办公处专员,奉命接收三号仓库内所有非军事物资,这是行政院的批文,请贵部予以配合。”
楚云飞扫了一眼那盖着大红印章的公文,内容含糊其辞,无非是“统一接收敌伪资产,用于战后复兴”之类的套话。他强压怒火,冷声道:“专员先生,目前葫芦岛仍为军事管制区,所有敌产,尤其是粮食、药品、被服,均属军需物资,关系到驻防部队数千官兵的生存和战斗力。在上级明确指令下达前,任何物资不得擅动。请回吧。”
那专员脸色一变:“楚将军,你这是抗命!物资接收是行政院统一部署,耽误了战后重建,你担待得起吗?”
“担不担待得起,是我的事。”楚云飞目光如刀,语气不容置疑,“在我的防区,就要按我的规矩来!士兵,送客!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靠近仓库,按企图抢劫军需论处!”
守卫士兵“哗啦”一声枪栓齐响,刺刀雪亮。那几个官员见状,气焰顿消,骂骂咧咧地上车走了。
此类事件,在随后几天层出不穷。有“敌产管理局”的人要来“清点”码头设备,实则想拆走有用的零件;有“金融特派员”拿着法币,要以极不公平的比价强行“兑换”日军留下的伪满货币和银元;更有甚者,一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地下工作人员”或“先遣人员”,拿着各种背景的介绍信,要求“协助工作”,实则是想混水摸鱼,安插人手,打探情报。
楚云飞不胜其扰,心中一片冰凉。前线的将士在忍饥挨冻,与虎视眈眈的苏军对峙,而后方这些蛀虫,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瓜分胜利果实,中饱私囊!他们关心的不是山河重光,不是百姓疾苦,而是如何趁乱捞取最大的个人利益!这种系统性的腐败,比明刀明枪的敌人更令人绝望。
这些“接收大员”的到来,不仅扰乱了秩序,更带来了极其恶劣的政治影响。他们颐指气使,欺压本地百姓,强行征用民房物资,与仍有一定影响力的地方士绅和原伪满人员勾勾搭搭,使得原本对“国军”有所期待的民众迅速离心离德。楚云飞辛辛苦苦树立的“秋毫无犯”的形象,正被这些人迅速败坏。
“小陈”他低声对身旁的参谋长方立功说(方立功已随后续船只抵达),“传我命令:一、我部控制区内,所有仓库、工厂、重要设施,没有我亲自签署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进入、查看、更不得搬运一草一木!二、严密监视所有外来‘接收人员’的活动,记录在案,特别是他们与地方势力、乃至……可能的地下党接触的情况。三、加快我们自己的物资清点和转移,尤其是武器弹药、通讯器材、医疗药品和汽油,要秘密储备起来,存放在绝对可靠的地点。这些人,靠不住!我们要有自己的打算!”
“是!纵队座!”小陈肃然应道。
楚云飞转身走回指挥部,目光重新落在地图上。葫芦岛的乱象,只是整个东北乃至全国接收乱局的一个缩影。苏军是对手,这些内部的蛀虫,又何尝不是敌人?
他拿起笔,在地图上锦州、沈阳的位置画上了重重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