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明感觉自己像走在刀尖上。上下班的路上,办公的时候,甚至去常去的茶馆,他都能感觉到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小野寺派来的监视者很专业,像影子一样黏着,却又从不靠近。这种无声的压力几乎要让他崩溃,他几次忍不住想通过紧急渠道联系“邱先生”,寻求指示甚至逃离,但想起对方“越是危险,越要如常”的告诫,又强行按捺下来。
他只能更加小心。所有可能与“那边”产生关联的行为全部停止,严格按照规章办事,连对天蟾舞台的“特殊关照”也彻底停止,变得公事公办。他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被上次约谈吓破了胆、只想明哲保身的普通官僚。
与此同时,在同仁堂密室,陈朔和沈清河也在紧张地评估着局势。
“监视力度还在加强。小野寺是铁了心要从陆子明这里打开缺口。”沈清河语气沉重,“陆子明的心理压力接近极限,随时可能出错。我们是否启动备用方案,让他‘病退’或者制造意外,暂时离开漩涡中心?”
陈朔站在药柜前,手指拂过一排排标注着药名的抽屉,最终停在一个写着“蝉蜕”的匣子上。他打开匣子,看着里面干燥、轻脆、呈半透明的蝉蜕。
“再等等。”陈朔的声音异常平静,“小野寺布下这张网,消耗了大量人力物力。他现在就像拉满了的弓,箭在弦上。如果我们此时让陆子明消失,等于告诉他,他找对了方向,但没能抓住。他会立刻调整目标,用更激烈的手段扑向下一处。我们必须让他把这一箭射出来,而且要让他觉得,他射中了。”
苏婉清立刻明白了陈朔的意图:“你要…给他一个‘结果’?”
“不错。”陈朔合上蝉蜕的匣子,“找一个合适的‘替身’。一个与陆子明有间接联系,本身也有问题,足以引起小野寺兴趣,但又与我们核心网络无关的人。把线索,‘恰到好处’地暴露给监视者。”
计划迅速制定。目标锁定在税务局的一个科长身上,此人曾接受过陆子明(在“邱先生”授意下)为疏通关系而转交的一笔小额贿赂,用于处理一桩与文化产业完全无关的私人纠纷。这个科长本身手脚也不干净,查起来问题一堆。
几天后,一次“偶然”的机会,监视陆子明的特高课人员,“意外”地截获了一个试图与陆子明接触的、形迹可疑的中间人。经过突击审讯(中间人按照预设的剧本招供,只承认是受税务局某科长所托,来感谢陆股长之前的“帮忙”),线索直接指向了那个科长。
小野寺接到报告,精神一振。他立刻下令,暂时放松对陆子明的部分监视,集中力量突击审查那个科长。果然,一查一个准,贪污、受贿、滥用职权,证据确凿。案子办得干净利落,文化舆情科和特高课都算是立了一功。
在最终的汇报会上,小野寺面对鹈饲浩介,给出了他的结论:“……初步判断,此前文化领域政策执行受阻,根源在于基层官僚系统的腐败与低效。此次挖出的蛀虫,正是利用了制度漏洞,进行权钱交易,客观上为某些不良文化现象提供了生存空间。目前,主要责任人已落网,相关环节得到肃清。”
鹈饲浩介满意地点了点头。他需要的是结果和稳定的表象,至于这个结果是否完全符合小野寺最初的预期,他并不深究。“做得很好,小野寺君。看来,整顿官僚系统,与净化文化环境,是相辅相成的。”
小野寺低头称是,心中却并无多少喜悦。案子是破了,但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个陆子明,在最初的恐慌后,表现得过于“干净”了,仿佛提前知道了风暴会过去。而那个被抛出来的科长,虽然罪有应得,但与小野寺直觉中那个精妙干扰他政策的“无形之手”,似乎并不完全匹配。像是一只金蝉,危急时刻,留下了一具逼真的空壳,真身却已远遁。
但他没有证据。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个科长,逻辑链完整。他只能接受这个“胜利”。
风波过后,陆子明果然感觉周围的压力骤减。他按照指示,变得更加低调,几乎成了办公室里一个透明的影子。他知道,自己侥幸逃过一劫,也明白自己彻底被绑上了这条船,再无退路。恐惧之后,是一种奇异的平静和认命。
同仁堂密室里,听着沈清河关于事件平息、小野寺接受“结果”的汇报,陈朔并没有放松。
“小野寺不会完全相信这个结果。”陈朔判断道,“他只是暂时没有理由继续耗下去。他就像一只被打扰了狩猎的豹子,会暂时退回阴影,舔舐爪子,等待下一次机会。而他下一次出手,必定更加致命。”
他看向苏婉清和沈清河:“经过这次‘压力测试’,我们暴露了一些东西,但也学到了更多。小野寺展示了他在行政体系内进行调查和施压的能力。我们的‘镜界’,不能只建立在文化符号和少数几个内线之上。它需要更深厚、更广泛的社会根基,需要像真正的城市地下管网一样,错综复杂,难以被轻易挖掘和破坏。”
“下一步,是深化我们的网络?”苏婉清问。
“是让网络自我生长。”陈朔纠正道,“《青石记》播下的种子,不能只靠我们浇水。要让它在民众自发的情感和认同中扎根。陆子明这样的内线,不能只靠利益和恐惧维系,要让他们看到希望,或者,别无选择。”
他走到那幅巨大的申城地图前,目光不再局限于琉璃巷或某个具体的官员。
“我们要让‘镜界’,从我们主动构建的蓝图,逐渐转变为这座城市自发呼吸的一部分。当敌人察觉时,会发现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目标,而是整片土壤。”
金蝉已远飏,而森林依旧郁郁葱葱。真正的较量,从明处的攻防,转向了更深、更暗处的生态竞争。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