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道幽深,前方杨华一边走,
一边对着手机压低声音说话,
语气还很激动,似乎还在骂骂咧咧:
“……钱?还有我做的事给的还少吗?
……我爸他……不能再关着了!
你说能解决我才……”
声音断断续续,但“爸”、“关着”、“做的事”这几个词,
清晰地飘进木无悔耳中。
她眉头微蹙,对杨华的印象更差,
但脚下不停,只是远远缀着。
又走了约莫半小时,
前方巷子尽头,那面墙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杨华的身影,也在触及墙壁的瞬间消失不见。
木无悔紧随其后,一步踏出。
穿过一层冰凉粘稠的薄膜,周遭景象骤变。
她已身处“里世界”。
眼前不见了杨华的踪影,
看来每个人进入后所见景象并不相同。
这是她第二次来,
第一次是师父金哲开着那辆特殊的车带她进来的,
那时看到的是一片光怪陆离、不同时代鬼魂混杂的混沌景象,
尤其是那栋金水大厦,格外诡异。
此刻,她眼前的里世界却变了模样。
天色依旧是浑浊的暗沉,
但两边周围,化作看不到顶的灰墙,
墙脚堆满纸钱,
两侧墙壁上,
每隔一段便挂着一盏散发着惨白光芒的灯笼,
映得脚下布满纸钱的路更加阴森。
不过在木无悔的眼中,
经历了云南归墟的生死考验,
眼前这景象已难让她动容。
她脸上戴着白色面具,
只露出一双冷静的绿色瞳孔,
警惕地扫视着可能出现的危险。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带着哭腔:
“死丫头!木无悔!你为啥不回家!救救你弟弟啊!”
木无悔脚步未停,眼神里闪过一丝鄙夷。
是她那个生而不养的母亲。
紧接着,左边高墙上凭空冒出一个孩童的小脑袋,
面色青白,双眼空洞,嘴巴一张一合,
发出麻木的哭诉:
“姐……姐姐……我是你亲弟弟啊……你答应过妈……要永远护着我的……”木无悔的身影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那是她那个如同吸血水蛭般依附她的亲弟弟,还是小时候的蠢样子。
她明白了,这里世界,
在利用人心底的执念和弱点进行蛊惑,
目的是让人情绪失控,最终迷失在此。
可她,对这俩人,完全掀不起任何波浪。
她依旧一言不发,迈步向前。
腕上的蜈蚣护腕纯金暗沉,
毫无反应,
似乎对这等层次的迷惑不屑一顾,
或许吞噬了靡玉本源后,
它的层次已不同往日。
当她隐约看到,
魅鱼描述的那棵挂满“黑色叶子”的巨树轮廓时,
身后又响起一个声音,
温暖,带着笑意,甚至有一丝不寻常的柔情:
“无悔……无悔……为师回来了……回头看看为师……”
是师父金哲的声音。
木无悔停下了脚步。
她知道是假的。
一切都假的。但那声音仍在呼唤。
可是,她了解金哲。
师父会对她温和,会带着淡淡笑意,
但绝不会……带有柔情。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不再犹豫,继续向前走去。
终于来到巨树下。
这里俨然成了一个诡异的集市入口,
形形色色的身影聚集:
模糊的鬼影、妖异的存在,
也有几个像她一样用衣帽或面具遮掩身形的人类。
嘈杂的低语、怪异的笑声混杂在一起。
她目光一扫,看到了杨华。
他排在一列队伍里,前面还有四五个人。
他来这里,要交给鬼婆婆什么东西作为门票?
木无悔心中好奇,不动声色地排到了队伍末尾,
站在一个穿着明代古装、身形高大、头发披散的男鬼后面。
那男鬼忽然转过身。
长发遮住了他的面容,
但木无悔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正透过发丝缝隙,
死死盯在她身上——更准确地说,
是盯在她脸上那个白面具和她穿着的,
绣有金家的黑色袍子上。
木无悔袖中的手悄然握紧,
又缓缓松开,反复几次,
终是压下波澜,维持着冷漠。
可那男鬼竟开口了,
声音沙哑:
“有些年头了……没见过金家的人了。”
他提到了金家。
师父的金家。
木无悔黑袍下的指尖微微一颤,
但声音透过面具传出,依旧平静无波:
“你认识我金家?”
男鬼听到她的声音,
明显愣了一下,长发无风自动:
“哦?你,竟然是个女人?”
“是。又如何?”
男鬼沉默片刻,似乎在审视她,才又缓缓道:
“据我所知,自明代起,金家一脉便似乎受诅咒一样,
从未有过女丁,传承皆是男子。
最近的传人,也是个男人。
你……穿着金家的袍子,又是哪位?”
木无悔面具下的眉头微蹙。
这男鬼对金家如此了解,
连“明代起无女丁”的秘辛都清楚,
这绝不是普通游魂能知道的事。
师父金哲从未向她提过只字片语。
金哲就是这样一个人,天大的事都习惯自己扛着,
但,生前唯独在教她时,
反复强调
“阴商这一行,一个人走不远,
要知道什么时候借力,什么时候分担”。
现在想来,这话或许别有深意。
她心念一动,绿瞳深处微光流转,
观煞眼悄然开启,仔细打量眼前这男鬼。
鬼气凝实厚重,远非寻常厉鬼可比,
年头肯定不短了。
更让她警惕的是,这鬼气晦暗深沉,
似有还无,
分明是用了极高明的手段,
刻意隐藏了真正的道行。
这男鬼,不简单。
与她的谨慎防备相比,
男鬼反倒显得坦荡。
见木无悔沉默不答,他也不恼,
披散长发后的目光依旧死死锁住她,
仿佛要穿透那层面具。
他往前略凑近半分,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
“小娘子,这观煞眼不错,是像金家人几分,
不答话也无妨。不过……”
他话音一顿,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
“我活了这么些年,可是从未听说过,
世代传承、以正统自居的金家人,
眼睛里……竟会生出这等妖异的蛇瞳来。”
木无悔不答反问,
声音透过面具发寒:
“你既对金家如此熟稔,连百年秘辛都如数家珍。
那你又是哪位?是敌?是友?
还是……当年诅咒的见证者?”
这男鬼虽然实力很高,但她并不怕得罪他。
男鬼见状,
忽然发出沙哑笑声,似嘲讽似感慨:
“是敌是友?小娘子,在这鬼地方,这还重要么?
老夫不过是一缕不愿散去的旧魂,
恰好看过几场金家的悲喜剧罢了。”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玩味,
“倒是你,闻着气味,真是杂,但不乱。
阴,煞,妖。你还是人吗?
虽然看这样子,身负金家衣钵,却有了一双妖瞳。
是福是祸,你可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