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永年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状态。
他并没有昏厥,也没有发狂,而是僵直地站在那里,双眼圆睁,瞳孔却毫无焦点,仿佛在凝视着某个只有他能看到的、无比恐怖的景象。
他的身体微微痉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响,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在他的幻境中,天地已然变色。
他首先看到的,是他引以为傲的、连绵起伏的茶山。
但此刻,那些翠绿的茶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焦黄,最终化为黑色的灰烬,被狂风吹散,露出下面干裂、死寂的、如同被烈火灼烧过的赤红色土地——那是“肥遗草”过度种植后,土地沙化、生机断绝的可怕景象!
无数面目模糊、衣衫褴褛的茶农,从焦土中爬出,伸出枯骨般的手爪,无声地向他索命,他们的眼眶中流淌着血泪。
紧接着,场景变幻。
他看到了那条被他下令废弃、已然塌方荒芜的古道。
昔日马帮铃声、商旅喧嚣早已不在,只有累累白骨暴露在荒野,被野兽啃噬。
道路两旁,那些曾经受过古道恩泽、如今却因道路断绝而困顿死亡的村落冤魂,在阴风中飘荡,发出凄厉的哀嚎,指责他是断送他们生路的罪魁祸首。
然后,是他那富丽堂皇的宅邸。但在幻境中,宅邸燃起了滔天大火,他积攒的金银珠宝在火海中融化,化作滚烫的铜汁铁水,向他泼来。
他的妻妾儿女在火海中哭喊挣扎,面容扭曲,最终也化为焦炭,用怨恨的眼神死死盯着他。
“不……不!我的茶山!我的钱!我的家人!”
胡永年在现实中发出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叫,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却又什么都抓不住,“不是我!不是我干的!是钱不多!是孙福!是他们!放开我!滚开!”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崩溃般的推卸责任。
但在旁人听来,这无异于承认了他与茶山破坏、古道荒废、乃至钱不多孙福之死的关联!
幻境还在继续,更加深入骨髓。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死后,被拖入无边地狱,承受着刀山火海、拔舌油锅的酷刑,而那些被他害死的茶农、被他断送生计的商旅,都化作了狰狞的鬼吏,在一旁冷漠地行刑、嘲笑。
最终,所有的幻象收缩、凝聚,化作了岩叟那张平静无波、却比任何妖魔鬼怪都更令他恐惧的脸。
那张脸无限放大,占据了整个幻境空间,冰冷的眼神如同审判之剑,直刺他的灵魂深处。
“悖誓者……玷污者……当以汝之血肉,祭奠山川……偿还罪孽……”
一个宏大而冰冷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深处响起,如同天宪,不容置疑。
现实中,胡永年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脸上那极致的恐惧,竟开始慢慢转化为一种诡异的、扭曲的“平静”,甚至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拉扯,似乎想要露出一个类似于之前几位死者那样的、“解脱”般的微笑。
他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看到了“救赎”的彼岸。
“不好!幻境已至尾声,他的意识即将彻底崩溃!”
白砚舟疾声道,“一旦那‘解脱’的假象完全形成,心脉骤停便在顷刻之间!”
胡永年正在他自己内心最深的恐惧与罪孽感构筑的炼狱中,走向精神的彻底毁灭与肉体的死亡。
岩叟的“审判”,已近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