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岩叟那带着迷茫与探询的为什么,陆雪芽深吸了一口气,山间清冷的空气让她更加清醒。
她缓缓放下了手中空盏,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她站直了身体,虽然身形依旧纤细,在山风中显得有些单薄,但脊背挺得笔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回视着岩叟,仿佛一株柔韧的修竹,风雨难折。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越,又蕴含着超越年龄的沉静力量,在这寂静的崖顶回荡,一字一句,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岩叟大师,
她开口,语气恭敬,却并不卑微,带着对前辈手艺的由衷尊重,也带着对本身的敬畏,茶,生于天地之间,承雨露恩泽,吸日月精华,其性本真,其味本纯。制茶之道,在于顺其自然,引导其性,激发其韵,最终成就一盏能够涤荡尘虑、安宁心神的佳茗。它本是天地间的灵物,是山水的魂魄,是时光的馈赠。
她的话语,将众人的思绪引向了茶的本源,那远离尘嚣、自然生长的状态。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肃立的众人,看到他们眼中流露出的思索与认同,最后重新落回岩叟脸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如同看到美玉蒙尘,明珠暗投:
晚辈技艺浅薄,远不及大师之万一。但晚辈深知,茶道之核心,在于字。天人之和,茶与水之和,器与境之和,乃至......品茶者内心之和。茶汤入口,当是让人心生宁静、感悟美好、放下烦忧,进入物我两忘的平和之境,而非......而非勾动恐惧,引动杀机,徒增戾气。这与茶的本性,完全背道而驰,如同清泉被投入污秽。
她再次强调了茶与和谐、宁静的本质联系。
她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种真挚的、甚至有些痛心的诘问,目光灼灼地看着岩叟:大师您穷尽心血,将茶艺臻至化境,甚至能让茶汤显纹,蕴含天地至理,这本是近乎于道的境界!是无数茶人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巅峰!可您......您为何偏偏要让它沾染上仇恨的血腥,让它成为审判与杀戮的利器?这岂不是南辕北辙,买椟还珠?您追求的到底是茶道极致,还是被仇恨驱使的毁灭?
您用这江山棋局,让胡永年看到了他罪有应得的报应,这或许是。但您用以达成这的,这整个过程,这弥漫的杀意,这被扭曲的茶香,这精心布置的诛心之局,又何尝不是对本身最大的玷污与背叛?您用最纯净的东西,去行最黑暗之事,这与那些为牟利而制假贩假、玷污茶名之徒,在本质上又有何异?
她的质问愈发尖锐,直指核心。茶,本是无辜的。它不应该,也不能够,承载如此沉重、如此黑暗的负累。
陆雪芽的眼神充满了诚挚的惋惜,声音也柔和下来,带着劝慰,更像是一种悲悯的呼唤,您用您最珍视、最擅长的东西,去行您最痛恨之事,这本身......难道不是一种更大的悲哀与迷失吗?大师,您真的快乐吗?在每一次布置杀局、见证死亡时,您可曾还记得最初触摸茶叶时,那份纯粹的喜悦?
放下吧,大师。
她的声音柔和而坚定,带着恳切,如同晚辈对长辈的规劝,也像是对迷途者的指引,茶道本自然,何苦染血腥?真正的审判,自有王法公理。而茶的归途,应该是带来平和,滋养身心,连接天人,而非......毁灭。让它回归它本来的样子吧,也让您自己,从这仇恨的枷锁中解脱出来,重拾那份对茶的赤诚之心。
她的话语,字字句句,如同涓涓细流,试图冲刷掉蒙在岩叟心头的厚重尘埃,唤回那迷失已久的、纯粹的茶心。
茶道本自然,何苦染血腥。
陆雪芽用她最朴素却直达本质的理解,叩问着岩叟沉沦的灵魂,试图点亮那盏在仇恨风雨中飘摇欲熄的心灯。
这一刻,她不仅是在破局,更是在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