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光灭了。
我站在原地,没动。血从嘴角滑下来,滴在扇骨上,那行“彼岸花开时,鬼差打哈欠”被染得发暗。头顶没了光源,四周像被泼了一桶墨,连灰烬飘落的声音都沉得压耳。
寒星喘得厉害,但没出声。她知道现在不能乱动。
“别看灰。”我低声道,“看地纹。”
她喉咙里滚了下,应了个“嗯”,手撑着地面慢慢挪开半步。右臂还在流血,但她顾不上包扎,眼睛死盯着脚下那些裂开的石缝。
我也在等——等一个破绽。
残页在我怀里安分得很,像是耗尽了力气,又像是被人掐断了信号。这不对劲。天道清漏洞,流程走一半就停,要么是系统卡了,要么……有人插手干预。
而能在这时候动手脚的,只有一个老东西。
“找到了。”寒星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手指拨开一堆余烬,露出半块玉牌残片。
她指尖一抖:“九弧绕朱砂……这是渊主的东西?”
我没接话,用折扇尖轻轻挑起那块玉牌。它转了个圈,边缘的刻痕在微弱反光下清晰可见——九道弧线围成一圈,中间一点红,像是谁随手画了个太阳,又懒得画完。
“老朋友的手笔。”我冷笑,“还是这么敷衍。”
这令牌不是什么高阶法器,顶多算个傀儡令,用来远程操控执行体。渊主以前不屑用这种玩意儿,总爱披着悲天悯人的皮亲自下场演戏。现在倒好,躲在暗处搞小动作,连牌子都做得跟地摊货似的。
我把玉牌夹在扇骨间,抬手一抛。
它慢悠悠飞向空中,像片落叶。我折扇轻点,扇面擦过玉牌边缘,发出一声脆响。
“这般劣质傀儡令,也配称‘渊令’?”我扬声,“当年你被剥出天道时,令牌可是金的,上面还刻着‘代天行罚’四个大字——啧,现在沦落到用石头片发号施令,真是堕落得够彻底。”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声笑。
低沉,缓慢,带着那种熟悉的、仿佛天下苍生都值得他怜悯的腔调。
“粗糙?”那声音说,“那你可知,你脚下漩涡连着何处?”
我勾起唇角,没回头,也没抬头,只是把折扇收回腰带,左手依旧按着琉璃镜。
“果然是你。”我说,“连撒谎都改不了那股伪善味儿,一听就知道是你在装神弄鬼。”
寒星在我身后轻轻吸了口气。她听出来了——这不是幻象,也不是留影,是真人发声,而且距离不远。
“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我继续道,“灵体怕光,你让它们退,是为了避开反射;残页突然翻面写‘应急预案’,是你怕我顺着规则漏洞反推清除流程;现在又亲自跳出来说话……你是真不信我能破局,还是生怕我不理你?”
空气静了一瞬。
然后,那声音笑了两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楚昭啊楚昭,三千年了,你还是这副嘴脸。”他说,“自以为看穿一切,实则步步落入算中。你可知道,这些灵体为何额心皆刻‘楚’字?”
“因为你是祸根。”我打断他,“因为你曾篡改天律,因为你背弃神职,因为你……是补丁。”
我嗤笑一声:“老套路了。你想让我内疚,想让我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然后趁机发动下一波攻击。可惜啊——”
我抬眼,直视深渊方向。
“我不是没听过更难听的骂名。你说我是补丁,那正好,补丁专修漏洞,而你……”
我顿了顿,声音冷了下来。
“你才是那个最该被删的bug。”
话音落下,地面猛地一震。
不是轻微颤动,是整片石层都在撕裂。原本封住一半的黑色漩涡剧烈扭曲,边缘像煮沸的水泡般鼓起,紧接着,“轰”地一声,裂口扩大数倍,一道更深的沟壑从漩涡旁炸开,黑雾喷涌而出。
寒星反应不慢,立刻往后撤步,但我更快。
一把抓住她后领,猛力一拽,两人踉跄着后退三步,堪堪避开第一股黑雾。那雾气掠过地面,石头瞬间腐蚀成粉末,冒着刺鼻的白烟。
“咳!”寒星呛了一口,抬手捂住口鼻。
我没松手,把她往侧后方一带,让她站到我身侧死角。
“记住了。”我盯着深渊,“它们怕光——但现在,更怕的是‘知道太多的人’。”
深渊深处,黑雾缓缓散开。
数具灵体浮空而出,排列整齐,动作同步,和之前那些散兵游勇完全不同。每一具额头上的“楚”字都泛着暗红光,像是被重新编码过的程序,等待指令启动。
我知道是谁在操控。
“你说是不是,老东西?”我对着深渊喊,“亲自下场调度,说明你不敢赌远程控制失效。你怕我问出真相,怕我查到你藏在十八渊底下的那块命碑——你怕的不是我活着,是你亲手写的‘楚昭当诛’四个字,会被我挖出来当证据。”
深渊里没人回应。
但那些灵体动了。
齐刷刷向前漂了半尺,悬停不动,却已形成合围之势。
寒星靠在我旁边,呼吸急促,但手稳稳按在腰间的星盘碎片上。
“你还记得上回怎么破它们的吗?”我问。
“光。”她说,“反射光。”
“对。”我点头,“但现在没光源了。幽蓝灵光灭了,残页也不亮了,我们手里只剩一把破扇子,一个快报废的护法,和一块假金牌子。”
她咬牙:“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答,低头看了眼扇骨上那行字。
“彼岸花开时,鬼差打哈欠。”
这是个漏洞——不是战斗用的,是规则层面的缝隙。鬼差打哈欠的那零点几秒,生死簿登记会延迟,魂魄可以溜走。现在虽然用不上,但它提醒了我一件事:
**所有规则,都有喘息的空档。**
包括渊主的命令链。
“你听着。”我对寒星说,“等下我会把这扇子甩出去,砸向左边第三具灵体。它一定会动——因为它的行动逻辑是‘防御核心目标’,而扇子飞出去的轨迹,看起来像是要打穿漩涡封印。”
她皱眉:“然后呢?”
“然后它会挡。”我说,“只要它动,就意味着接收指令。而接收指令,就需要信号传输。”
我抬起左手,琉璃镜微微发烫。
“我只需要那一瞬的波动方向,就能反向定位信号源。”
寒星明白了:“你是想顺藤摸瓜,找到他在哪儿发号施令?”
“聪明。”我笑了下,“不过别指望我能当场宰了他。那老东西藏得比老鼠还深,但只要我能确定位置……”
我眯起眼。
“下次见面,我就不用扇子了。”
寒星深吸一口气:“那……什么时候动手?”
“现在。”
我手腕一抖,折扇脱手飞出,划出一道弧线,直奔左侧灵体而去。
那灵体果然动了,身形微侧,伸出枯瘦手臂试图拦截。
就在它抬手的刹那,我左眼异瞳透过琉璃镜,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能量波动——从深渊底部某处传来,频率稳定,带有重复加密的指令码。
**找到了。**
我正要记下坐标,地面忽然再次震动。
不只是裂缝扩大,而是整个空间开始塌陷。石块坠入深渊,连回音都没有。黑雾翻滚得更加剧烈,新的灵体不断从雾中浮现,数量远超刚才。
寒星抓着我的袖子:“不能再拖了!”
我知道。
但我们已经没有退路。
我盯着深渊深处,声音冷得像冰。
“来吧,老东西。你不是一直想审判我吗?”
“那就别躲着。”
“出来。”
深渊里的黑雾猛地一收。
所有灵体静止不动。
然后,一道白影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