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乌龙事件后,平安县表面恢复了往日的忙碌,但一种难以言说的焦虑,如同梅雨季返潮的水汽,无声地浸润着每个人的心。杜明远日渐沉默。他常独坐书房,对着窗外那株老梅树出神,一坐就是半天。石磐身世之谜如巨石压胸,与朝廷的关系僵持不下,赵光弼大军虎视眈眈,全县生计艰难……这一切,都让他心力交瘁。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源自内心深处的无力感。他老了,而眼前的局面,错综复杂,远非一腔热血、一身硬骨所能化解。他开始担心,自己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护着平安县撑过这个寒冬?更担心的是,万一自己真的倒下了,石磐这孩子,能否真正独当一面?平安县的民心,会不会就此散了?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渐渐清晰:他必须知道,没有杜明远的平安县,会是什么样子。他要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来检验他离去后,这片土地的抗风险能力,以及石磐的掌控力。
于是,在一个清晨,杜明远没有像往常一样早起晨练。柳娘子去送早饭时,发现他脸色蜡黄,额头滚烫,躺在床上气息微弱,连连咳嗽。柳娘子吓得赶紧喊人。石磐、小丫、钱多多、李火火等人闻讯赶来,只见杜明远双目紧闭,嘴唇干裂,偶尔含糊地呓语几句,都是关于赋税、民生的零碎词句。
“杜公!”石磐扑到床前,声音发颤。杜明远是他亦父亦师的存在,是他精神上的定海神针。
“快!去请郎中!把全县最好的郎中都请来!”石磐红着眼睛吼道。
郎中来了好几个,轮流诊脉,都眉头紧锁,说法大同小异:忧思过度,积劳成疾,风寒入体,引发旧症……情况凶险,需要静养,能否熬过去,就看今晚了。这话如同晴天霹雳,震得众人目瞪口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全城。县衙内外,瞬间被一种悲惶的气氛笼罩。百姓们自发聚集到县衙外的空地上,黑压压一片,无人喧哗,只有低低的啜泣和叹息声。老人们抹着眼泪:“杜公可不能有事啊!他是咱平安县的主心骨啊!” 妇人们在家中立起香案,祈求上天保佑。连平日最调皮的孩子,也感受到这份沉重,安静地待在家里。
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首先发难的是以周乡绅为首的几位旧乡绅。他们带着礼物前来“探病”,言语间却开始试探石磐的口风。
“石守备,杜公病重,县务繁杂,您年轻,若有难处,我等乡邻理应分担……”周乡绅皮笑肉不笑。
石磐心中冷笑,面上却一片沉痛:“周老放心,杜公早有安排,县中一应事务,磐暂时代理,必遵循杜公旧制,不敢有违。眼下最要紧是杜公的病体,政务细节,容后再议。” 他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同时暗示杜明远的影响力仍在。
钱多多立刻捧出几本关键账册:“守备大人,这是近日亟需处理的粮赋、工役清单,请您过目定夺。” 用具体事务堵住了乡绅们进一步插手的机会。周乡绅等人碰了个软钉子,悻悻而去。
紧接着,护矿队里两个副队长,因巡防区域划分发生争执,互不相让,闹到石磐面前。若在平时,李火火一声吼就能压下去,但此刻李火火也因杜明远病重而心浮气躁。石磐没有偏袒任何一方,而是立刻召集两队骨干,摊开地图,根据目前兵力情况和防御重点,重新划分了区域,明确了责任,并强调:“非常时期,若因内讧贻误军机,军法从事!” 处理得干脆利落,让人挑不出错处。李火火见状,也收敛心神,全力配合。
最大的危机来自城外。赵光弼的暗探显然得知了杜明远病重的消息,军营调动频繁,斥候活动加剧,甚至有小股骑兵试图靠近城墙挑衅。压力陡增。石磐与红姑、石钰密商后,决定采取外松内紧的策略。他下令四门守军加强戒备,暗哨增加一倍,但表面上不动声色,甚至故意在白天开放一个城门允许少量百姓出入,营造一切正常的假象。同时,让红姑的暗卫散播消息,称杜明远只是偶感风寒,已见好转,并夸大城内守军士气高昂,严阵以待。赵光弼果然疑心更重,不敢贸然行动。
而病榻上的杜明远,看似昏迷,实则清醒。他眯着眼,观察着每个人的表现。他看见石磐在巨大压力下的迅速成长,虽然稚嫩,却已有担当;看见小丫、钱多多、李火火、柳娘子等人毫不犹豫地团结在石磐周围,形成新的核心;也看见个别胥吏的闪烁其词和乡绅的蠢蠢欲动。更重要的是,他感受到了全县百姓发自内心的担忧和支持。那些悄悄放在县衙门口的鸡蛋、草药,那些日夜不停的祈祷,都让他老怀欣慰。
三天后,杜明远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他“悠悠转醒”,声音虚弱却清晰地对守候在床前的石磐和众人说:“石头……诸位……辛苦你们了……老夫……死不了……还得看着咱们平安县,过上好日子……”
杜明远“病愈”的消息传出,全县欢腾,如同过节。但经此一事,许多东西已悄然改变。石磐的威信无形中树立起来,核心团队的凝聚力更强,而一些潜在的动摇分子也暴露无遗。杜明远这场“病”,像一次突如其来的压力测试,检验出了平安县的成色。这场精心策划的“病危”风波,让杜明远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隐患。石磐虽然通过了考验,但他肩上的担子却更重了。而赵光弼,会相信杜明远真的“病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