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县的日子依旧紧巴,但人心齐整。孙老倔除了鼓捣水车,最近又盯上了县衙后院那座荒废多年的钟楼。这钟楼有些年头了,是前朝一位喜好风雅的县令所建,原本用于报时和示警。后来世道不太平,钟楼逐渐破败,那口千斤重的青铜大钟也锈迹斑斑,沉默多年。这几日,孙老倔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赵光弼的大营离得不远,虽说暂时没动静,可谁知道哪天会不会突然发难?他寻思着,把这钟楼修好,万一有个紧急情况,敲钟为号,声音传得远,全县都能听见,也是个防备。
“倔叔,您又琢磨啥呢?那破钟楼,木头都朽了,爬上去都嫌悬乎。”李火火巡城路过,看见孙老倔仰着脖子瞅钟楼,扯着嗓子喊。
“你懂个屁!”孙老倔头也不回,没好气地怼了一句,“真要是官兵半夜摸上来,你靠嗓子喊能传多远?这玩意儿,声大!十里八乡都能听见!”
钱多多正好抱着账本路过,一听要修钟楼,脸皱成了苦瓜:“老倔大哥,咱县库里可没余钱修这玩意儿了!木头、工钱,哪样不是开销?”
“谁跟你要钱了?”孙老倔瞪眼,“木头我去后山砍!工钱?俺老倔带着徒弟们白干!就当活动筋骨了!你们官府出几顿伙食就成!”
说干就干。孙老倔带着他那几个木匠徒弟,又招呼了几个闲散的半大后生,扛着斧锯就进了后山。砍来的木头不够直溜,他就亲自用刨子一点点修正;找不到合用的长铁钉,他就用老法子,木头榫卯对接,虽然费时,但更结实。修葺楼体还算顺利,最麻烦的是那口大钟。钟钮早就锈死了,钟身和钟架几乎长在了一起,钟槌也不知所踪。孙老倔琢磨了半天,用结实的麻绳和滑轮做了个简易的撞锤装置。
这天下午,眼看工程接近尾声,就剩调试撞锤了。孙老倔让徒弟们在下边拉着绳子,自己爬上摇摇欲坠的钟楼架子,想看看撞锤对准了没有。他年纪大了,眼神不大好,凑得很近,用手比划着角度。一个徒弟在下边使劲拉了下绳子想固定,没想到绳索老旧,有个地方快磨断了,这一用力,“啪”一声,绳子突然崩断了一股!撞锤失了平衡,猛地向前一荡!
“哎呦喂!”孙老倔吓得往后一仰,脚下腐朽的木板“咔嚓”一声断裂,他整个人从丈把高的架子上摔了下来!幸亏下边堆着刚运来的干草,人没大事,但脚崴了,疼得他龇牙咧嘴。而那失控的撞锤,借着惯性,“咣当”一声,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大钟上!
“咚——!!!”
一声沉闷、苍凉、却极具穿透力的钟鸣,骤然响起,如同沉睡的巨兽发出的怒吼,瞬间传遍了整个平安县,甚至传到了城外!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
城内,百姓们正在各自忙活,被这突如其来的钟声吓了一跳。狗蛋正在教孩子们念《三字经》,钟声一响,学童们吓得一哆嗦。小丫在织坊里点货,手一抖,账本差点掉了。石磐正在和杜明远、石钰商议事情,闻声霍然站起:“怎么回事?哪里敲钟?” 大家都以为是官兵攻城的警报!
李火火反应最快,抄起家伙就往外冲,一边跑一边吼:“集合!快!上城墙!官军来了!”
护矿队和乡勇们正在吃饭休息,听见钟声和李火火的吼叫,丢下碗筷,抓起武器就往城头跑。城内顿时鸡飞狗跳,一片紧张气氛。
城外三十里,赵光弼大营。赵光弼正在帐中与部下商议下一步是继续围困还是找借口强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钟声惊动。他侧耳细听,钟声只响了一下,就没了下文。既不急促连续(示警),也不成规律(报时),就这么孤零零的一声。
“怎么回事?平安县搞什么名堂?”赵光弼皱眉。
一个副将猜测:“大帅,莫非是……信号?他们内部约定的动手信号?还是……有诈?”
另一个谋士捻着胡须:“听这钟声,沉郁单响,不似战鼓催征,倒像是……意外?或是某种仪式开始?”
赵光弼生性多疑,这不明不白的一声钟响,让他心里直打鼓。难道杜明远、石磐他们找到了什么强援,约定以此钟为号,里应外合?还是故意敲一声,引我前去探查,设下埋伏?他越想越觉得可疑,下令道:“传令各营,加强戒备,没有本帅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多派斥候,靠近查探,看平安县有何异动!”
于是,平安县城内,李火火带着人刀出鞘、箭上弦,紧张地守了小半个时辰,城外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派出的探子回报,官军大营毫无动静,反而收缩了巡逻队。大家这才慢慢回过味来。石磐带着人赶到钟楼,只见孙老倔被徒弟们扶着,坐在草堆上,抱着肿起来的脚脖子直哼哼,旁边是断了的绳子和歪了的撞锤。
“倔叔,您这是……”石磐哭笑不得。
孙老倔老脸通红,又是懊恼又是后怕:“别提了!石头……俺……俺这老糊涂,差点惹出大乱子!这破钟……唉!”
弄明白是场乌龙后,全县百姓虚惊一场,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但经此一闹,大家反而觉得这钟楼修得有必要。红姑私下对石磐说:“虽是误会,但这钟声一响,赵光弼必生疑虑,反而不敢轻易动弹,给我们又争取了点时间。” 杜明远也捻须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老倔这一摔,倒摔出个喘息之机。”
孙老倔脚伤没好利索,就又瘸着腿,带着徒弟们把钟楼彻底修牢固,撞锤也换了新绳,还规定了简单的信号:一声长响为警戒,连续急促为危急。这误打误撞修好的钟楼,成了平安县新的眼睛和耳朵。然而,这靠误会换来的平静能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