砾石营的清晨,在粗粝的号角声与操练的呼喝声中拉开序幕。我盘坐于简陋营帐之内,心神却并未完全沉浸于修炼。身处这陌生而潜藏危机的边军营垒,必要的警戒不可或缺。
神识如同无形的涟漪,以营帐为中心,缓缓向外扩散。感知着这座营垒粗犷表象下的细微脉动——操练场上的呼喝带着疲惫与坚持,炊烟中混杂着粗粮与腌肉的味道,马厩里战马不安的刨蹄与嘶鸣,还有远处营墙外,永不停歇的风掠过沙丘的呜咽。
一切看似正常,符合一个饱经风霜的边塞据点的日常。
然而,当我的感知扫过营地中央那处最大的、似乎是中军议事之所的营帐附近时,一丝极其隐晦的不协调感,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并非污秽气息,也非强烈的能量波动,而是一种……过于刻意的“正常”。几道原本应在不同方位巡逻的军士气息,在某个短暂时刻,不约而同地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迟滞与偏转,如同为某种无形之物让开了通道。而一道若有若无、几乎与营垒本身粗犷气息融为一体的阴冷意念,如同鬼魅般在那片区域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是那个窥视者?它竟然潜入到了营垒内部?而且,似乎对营中布防颇为熟悉!
就在我凝神试图锁定那丝阴冷意念的刹那——
“嗤!”
一声轻微到近乎幻觉的破空声,自我所在的营帐侧后方骤然响起!一道细如牛毛、色泽与沙土无异的乌光,悄无声息地撕裂了厚重的帆布帐幕,如同毒蛇吐信,直刺我的后心!
速度快!准!狠!且毫无先兆!
袭击者显然精通隐匿与刺杀之道,选择的时机正是我感知外放、心神略有分散的瞬间!这一击,蕴含的力量并不庞大,却凝练至极,带着一股阴寒刺骨的穿透力,绝非寻常军士或沙傀所能拥有!
电光石火间,我甚至来不及完全转身!心念急转,体内星核骤然加速搏动,护体星辉本能地于背后凝聚!
“叮——!”
一声极其清脆、如同金玉交击的声响在狭小的营帐内炸开!
乌光狠狠刺在了瞬间凝聚的、厚不及寸却凝实无比的星辉光盾之上!光盾剧烈震荡,其上流转的星芒疯狂明灭,竟被那凝练的乌光刺得向内凹陷了半分!一股阴寒歹毒的气劲顺着接触点试图钻入,带着强烈的侵蚀与麻痹效果!
好诡异的攻击!若非我反应及时,以星辉护体,寻常护身真气恐怕早已被洞穿!
偷袭一击未果,那乌光毫不停留,如同拥有生命般瞬间缩回帐外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整个袭击过程快如闪电,从破帐到攻击再到退走,不过眨眼之间,帐外巡逻的军士甚至未能察觉任何异常!
我眼中寒芒一闪,身影已如轻烟般掠出营帐!周身星辉不再完全内敛,月白色的光晕流淌,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醒目。
帐外空地上,除了远处操练的军士和往来巡逻的岗哨,并无任何可疑身影。方才那袭击者如同融化在了阳光与阴影的交界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我的神识已然锁定了那一闪而逝的阴冷气息残留——它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营地西北角那片堆放杂物与废弃兵器的区域遁去!
想逃?
我足尖轻点,正要追去——
“姑娘!发生何事?”凌昭急促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显然是被刚才那声轻微却异常的金铁交鸣惊动,匆匆赶来,手中依旧握着那柄古朴长枪,玄甲未卸,脸上带着惊疑与警惕。当他看到我营帐上那个不起眼的破洞,以及我周身隐隐流转的星辉时,脸色骤然一变:“有刺客?!”
“西北角,杂物区。”我言简意赅,身形已动。
凌昭眼神一厉,没有丝毫犹豫,低喝一声:“跟我来!”他并未召集大队人马,以免打草惊蛇,只是对附近几名闻声聚拢的亲信军士打了个手势,便与我一同,向着西北角疾掠而去!
他的身法同样迅捷,虽不及我这般飘渺如烟,却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利落与直线突进的爆发力,在营帐与障碍间快速穿行,对营中地形熟悉到了极致。
我们一前一后,如同两道利箭,射向那片杂乱区域。
那里堆放着破损的拒马、生锈的刀剑、废弃的营帐材料,形成一片错综复杂的掩体。阳光被杂物分割成破碎的光斑,阴影重重。
那道阴冷气息逃入此地后,便如同水滴入海,彻底隐匿起来。甚至连我加强的神识探查,都难以立刻将其从杂乱的环境气息中剥离出来。
“小心,此人隐匿手段极高。”我低声提醒,放缓脚步,目光如电般扫过每一处可能藏身的阴影。
凌昭点了点头,握紧长枪,灼热的军魂煞气不再刻意压制,如同苏醒的猛兽般缓缓升腾,将他周身数尺范围内的空气都炙烤得微微扭曲。这股煞气对那阴冷的污秽气息似乎有着天然的排斥与灼烧效果。
我们两人背靠背,缓缓步入杂物区的核心。
寂静。只有风吹过破损帆布的扑啦声,以及我们自己轻微的呼吸与脚步声。
突然——
“咻!咻!咻!”
三道与之前一模一样的乌光,自三个截然不同的刁钻角度——左前方一堆生锈刀剑之下、右后方一面倾倒的木盾之后、以及头顶上方一处破损营帐的缝隙中——同时暴起发难!如同三只配合默契的毒蝎,封死了我所有闪避的空间,直取咽喉、心口、后脑三处要害!
这一次的攻击,比帐内那次更加凌厉、更加配合无间!
“鼠辈敢尔!”凌昭暴喝一声,长枪如蛟龙出海,猛地向前一绞!灼热的煞气附于枪身,化作一片暗红色的罡风,悍然卷向左前方和右后方袭来的两道乌光!枪风过处,空气发出被灼烧的嗤响!
而我,面对正面袭向咽喉与自上方袭向后脑的两道乌光,只是微微抬起了右手。
指尖星辉流淌,并未凝聚光盾,而是如同最灵巧的织女引线,在身前划过两道看似随意、实则蕴含了“源初”规则细微应用的弧线。
“定。”
轻声吐字,言出法随。
那两道迅若闪电的乌光,在触及那星辉弧线的瞬间,如同撞上了无形的、粘稠至极的泥沼,速度骤降,轨迹偏转,其上凝聚的阴寒力量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薄冰,迅速消融瓦解!最终,无力地跌落在地,显出原形——竟是三枚通体乌黑、细长如针、不知以何种材料打造、表面篆刻着扭曲符文的诡异骨刺!
与此同时,凌昭的枪罡也狠狠撞上了另外两道乌光!煞气与阴寒之力激烈对冲,发出“嗤嗤”的灼烧与腐蚀之声!那两道乌光显然更为凝实,并未立刻溃散,而是与枪罡僵持了一瞬,随即猛地炸开,化作两团粘稠的黑色雾气,反而顺着枪罡向凌昭手臂缠绕而去!
“哼!”凌昭冷哼一声,不闪不避,体内军魂煞气轰然爆发!整个人仿佛化作一尊燃烧着暗红火焰的战神!那黑色雾气触及这灼热煞气,如同滚汤泼雪,发出凄厉的“滋滋”声,迅速蒸发消散!
但经此一阻,袭击者的真身也终于暴露!
就在左前方那堆生锈刀剑的阴影中,一道与周围环境几乎完全融为一体的瘦削身影猛地弹射而起,如同受惊的蜥蜴,朝着营墙方向亡命飞窜!其速度之快,竟在身后拉出了一道淡淡的土黄色残影!
“哪里走!”凌昭怒目圆睁,长枪脱手而出,化作一道赤色流星,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追那逃窜的身影!这一枪含怒而发,灌注了他大半的军魂煞气,威力惊人!
那身影似乎也感受到了背后致命的威胁,头也不回,反手向后一挥,一面由无数沙砾瞬间凝聚而成的、布满诡异符文的沙盾凭空出现,挡在枪芒之前!
“轰!”
赤色枪芒狠狠撞在沙盾之上!沙盾轰然炸裂,化作漫天黄沙,但那身影也借着这股冲击力,速度再增三分,眼看就要翻过不过丈许高的夯土营墙!
然而,就在他即将触及墙头的刹那——
我早已悄然移至最佳位置,对着他逃窜的轨迹前方,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空气,轻轻一指。
“凝。”
空间仿佛微微一滞。
那身影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如同水银般沉重粘稠!他疾驰的身形像是突然陷入了无形的泥沼,速度骤降,动作出现了致命的迟滞!
就是这眨眼间的迟滞!
凌昭掷出的长枪虽被沙盾所阻,余势未消,依旧如同跗骨之蛆般追至,狠狠扎入了那身影的后肩!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痛苦与怨毒的惨嚎响起!
那身影从半空中跌落,重重摔在营墙根下的沙土中。他勉强翻身,露出一张如同被风沙常年侵蚀、干枯皲裂、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庞,唯有一双眼睛,此刻正闪烁着疯狂而浑浊的暗红光芒,死死地盯着我和凌昭,充满了无尽的怨恨。
他的伤口处没有鲜血流出,只有一股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液体不断渗出,其中混杂着细碎的沙砾。
“沙……沙民?”凌昭快步上前,用枪尖挑开那人破烂的、与北漠沙民无异的装束,看到其下那非人的躯体特征与伤口异状,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不……是被彻底侵蚀转化的‘墟奴’!”
墟奴?被“墟”之力彻底控制、丧失了自我意识的奴仆?
那“墟奴”看着我们,裂开一个狰狞的笑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似乎想说什么,但眼中的暗红光芒却开始迅速黯淡、涣散。
他要自我湮灭!
我眼神一凝,指尖星辉瞬间化作一道纤细的光丝,如同灵蛇般钻入其额间,试图在其意识彻底消散前,捕捉残留的记忆碎片。
然而,就在我的星辉触及对方识海核心的瞬间——
“噗!”
那“墟奴”的整个头颅如同充气般猛地膨胀,随即如同烂西瓜般轰然炸开!黑色的粘液与破碎的骨肉四溅,一股更加精纯、更加暴戾的污秽能量夹杂着一道充满了警告与嘲讽意味的冰冷意念,猛地顺着我那缕星辉光丝,反向冲击而来!
“不知死活……觊觎吾主之物……必遭……噬魂……蚀骨……”
意念破碎,但那阴冷恶毒的感觉却残留不散。
我迅速切断星辉连接,驱散那反噬的污秽,脸色微沉。对方自爆得如此果断,且留有后手,显然其背后操控者极为谨慎狠辣,且对我……或者说对我所代表的“源初之光”,有着明确的认知与敌意。
凌昭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自爆惊得后退半步,看着地上那具迅速干枯、化为飞灰的无头残尸,面色凝重到了极点。
营中的军士此时才被这边的动静彻底惊动,纷纷持械赶来,看到现场景象,无不骇然。
“清理干净,今日之事,严禁外传!”凌昭对赶来的亲信军官厉声下令,随即转向我,眼神复杂,抱拳郑重道,“多谢姑娘再次出手!若非姑娘,凌某恐怕已遭毒手。这‘墟奴’竟能潜入营中行刺……营中内鬼,恐怕比我想象的藏得更深,地位更高。”
他顿了顿,看着地上那滩迅速被风沙掩盖的灰烬,语气带着一丝后怕与决然:“此事,必须彻查到底!否则,砾石营危矣,北漠危矣!”
晨光愈烈,照耀着这片刚刚经历暗杀与战斗的边塞营垒。
表面的风沙之下,更加凶险的暗流,已然开始汹涌。而这名身份神秘的“墟奴”刺客,以及其背后那能操控“墟奴”、甚至可能潜伏在边军内部的“主子”,无疑将是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最直接威胁。
我与凌昭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与决心。
北漠的棋局,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刺杀,变得更加凶险,也……更加迫在眉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