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彻底驱散了夜的寒意,却也照亮了砾石营西北角那一片狼藉。墟奴刺客自爆后残留的灰黑色痕迹,在黄沙上格外刺目,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腥与焦糊混合气味,正被几名面色凝重的军士用沙土小心掩埋。
周围赶来的军士们持戟而立,目光既惊惧又愤怒地看着那片痕迹,以及站在痕迹旁、神色冷峻的凌昭与我。营中遇刺,刺客竟是传闻中那种不人不鬼的怪物,这消息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在疲惫而紧绷的营垒中激起了巨大的恐慌与猜疑。
凌昭显然深知稳定军心为第一要务。他挺直脊背,锐利的目光扫过周围每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都看到了!邪祟已然潜入我砾石营,意图刺杀本尉,动摇军心!”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肃,“然天佑大靖,有义士相助,邪祟已诛!此等鬼蜮伎俩,岂能撼我边军铁骨?!”
他猛地提高声调:“自即刻起,全营戒严!巡逻队次加倍,明暗哨重新布设,各伍自查身边异常!凡有行迹鬼祟、言论动摇者,立报本尉或赵队正!此刻,更需众兄弟同心,外御邪物,内肃奸细,方不负我等戍边之责,不负身后家国!”
他话语铿锵,带着边塞军人特有的血性与直接,更以自身遇刺的经历,将潜在的恐慌转化为同仇敌忾的怒火与警惕。周围的军士们呼吸粗重起来,眼神中的惊惧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凶狠取代,齐声低吼:“遵令!”
凌昭满意地点了点头,迅速点出几名亲信军官,低声吩咐加强营防、彻查近日人员异动等事宜,处理得井井有条,显示出超越其年龄的干练与威信。
待人群散去,只余几名心腹在场时,凌昭才转向我,抱拳深深一礼,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感激与后怕:“凌某性命,全赖姑娘所救!此等大恩,没齿难忘!”他直起身,眼神凝重,“这墟奴不仅能潜入营垒,更能精准把握我清晨回营、尚未与下属详谈的短暂间隙出手,其对营中情形之熟悉,令人胆寒。内鬼……恐怕不止一人,且地位不低。”
我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那滩已被掩盖大半的灰黑痕迹上:“此物自爆前,曾有一股冰冷意念试图反噬,言及‘觊觎吾主之物’。其背后操控者,不仅知晓我,似乎也对凌尉官你……颇有‘兴趣’。” 我将那“兴趣”二字稍稍加重。
凌昭眉头紧锁,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吾主’……是指那所谓的‘墟’?还是另有其人?凌某一介边军粗人,何德何能,竟被此等邪物盯上?”他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怒意。
“或许,与你身上的‘军魂煞气’有关。”我指出关键。方才他爆发煞气对抗污秽时,那股灼热刚烈、与北漠环境隐隐共鸣的力量,显然对“墟”之力有着特殊的克制效果,自然也容易成为对方的眼中钉。“亦或许,与你戍守的这北漠之地,隐藏着某些……它们想要的东西。”
凌昭若有所思,他望向营垒之外无垠的沙海,沉声道:“北漠苦寒,看似荒芜,实则也有零星绿洲、古老部族遗迹,甚至……传说中埋藏着前朝甚至更早时期的秘宝与废墟。近年来,确实有些来历不明的商队或探险者在沙漠深处活动,行踪诡秘。莫非与此有关?”
秘宝?废墟?我心中一动。星门内最后惊鸿一瞥的锁链虚影与暗红光芒,幽昙提到的“源初之秘藏于星陨之地”,以及这北漠特有的苍茫死寂与隐约的地脉异常……种种线索,似乎在此地有了交汇的可能。
“凌尉官可知,北漠何处有关于‘星辰坠落’或‘奇异天象’的古籍记载或部族传说?”我试探着问道。
“星辰坠落?”凌昭愣了一下,努力回忆,“确有此等传说。老辈沙民口中,有‘星泪谷’、‘银沙海’等模糊地名,据说古时有星辰碎片坠落于此,留下不灭光辉或奇异地域,但多被视为禁忌或幻谈,具体位置早已不可考。营中存档的边志杂记里,或许有些零星记载,回头我让人找找。”
星泪谷……银沙海……这些名字,与我之前感应到的“星陨之地”隐隐契合。
“有劳。”我点头致谢。若能在边军档案中找到线索,远比我自己在浩瀚沙海中盲目搜寻要有效率得多。
这时,一名身形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队正(低级军官)匆匆赶来,对凌昭行礼后,低声道:“尉官,已按您吩咐,加强了各要害处防卫。另外……刘副尉他……今日并未按例出席晨点,其亲兵说他昨夜巡夜后感染风寒,正在帐中歇息。”
刘副尉?凌昭眼中寒光一闪。我注意到,在场另外几名军官的脸色也微微有些变化。
“感染风寒?”凌昭冷哼一声,“昨日生龙活虎,巡夜归来便倒下了?赵队正,带两个弟兄,‘请’刘副尉到中军帐来。就说本尉关心同泽病情,特请他来商议要事——关于今晨营中遇刺之事。”
他特意强调了“遇刺”二字,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肃杀之意。
那赵队正心领神会,抱拳应诺,转身快步离去。
凌昭转向我,眼神坦诚:“姑娘,营中内鬼,凌某必会揪出。只是眼下形势诡谲,姑娘于营中,既是我砾石营的恩人与强援,恐怕也会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凌某斗胆,请姑娘暂留营中,一则彼此有个照应,二则……或许还需借助姑娘之力,辨明邪祟,查明真相。”他顿了顿,补充道,“姑娘先前所言自由行动之权,凌某绝不干涉。营中一应物资,姑娘皆可取用。”
他这是正式提出合作邀请,姿态放得很低,且将我与营中潜在的危机绑在了一起,让我难以轻易拒绝。
我看着他那双写满坚毅与忧虑的眼睛,又想到那暗处窥视者对他也虎视眈眈,以及北漠可能隐藏的“星陨之地”线索,略一沉吟,便点了点头:“可。但我需要一处绝对安静、不受打扰的营帐,用以调息。另外,关于北漠古传说与异常地点的记载,尽快为我找来。”
“一言为定!”凌昭脸上露出一丝喜色,立刻吩咐亲兵去安排最好的独立营帐,并亲自去调阅相关档案。
我则随一名军士前往新的住处。路过营中空地时,能感觉到无数道或好奇、或敬畏、或隐含猜忌的目光投注在身上。这座边塞营垒,因我的到来与清晨的刺杀,已然暗潮汹涌。
新的营帐位于营地东南角,背靠岩山,相对僻静。帐内显然被特意收拾过,比之前那处宽敞整洁许多,甚至还备有清水与干净的布巾。
我步入帐中,布下简单的隔音与警示结界。盘膝坐下,并未立刻开始修炼,而是将心神沉静下来,细细梳理从遭遇凌昭、沙傀袭击、墟奴刺杀,到如今置身这暗流涌动的砾石营,所获得的种种信息。
北漠的“墟”之污染、潜伏的内鬼、凌昭特殊的军魂煞气、关于星陨之地的古老传说、以及那阴魂不散的窥视感……这一切,似乎都围绕着这片看似荒芜的沙漠,编织成一张巨大的、危险的网。
而我,似乎正不知不觉地,向着这张网的中心靠近。
心口的星核传来平稳的搏动,心灯光芒宁静。那粒白金微粒依旧深深嵌入本源,如同定海神针。
既已入局,那便看看,这北漠的风沙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而那暗处的对手,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我闭上双眼,开始引导星力,淬炼己身,同时将神识如同最细腻的触须,悄然覆盖整个砾石营,如同耐心的猎手,等待着下一次交锋,或……线索的出现。
营外,朔风呼啸,卷起千层沙浪。
营内,肃杀之气,已然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