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一周,对杨慕心而言,是浸泡在泪水、谎言和强撑起的精神中度过的。
父亲的遗体在警方和社区工作人员的帮助下,低调火化了。
整个过程,杨慕心都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沉默地完成所有仪式。
她没有举办追悼会,对外的说法是父亲因急病突然离世——这是她能想到的,最能暂时瞒过奶奶,也最能避免深究的说法。
在医院里,她成了最蹩脚也最心碎的演员。
每天,她都会强迫自己挤出时间,走到奶奶的病房外,深呼吸,努力扬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才推门进去。
“奶奶,爸爸他……公司派他紧急出差了,去国外,一个大项目,要很久才能回来。”她坐在奶奶床边,削着苹果,手却在微微颤抖。
奶奶虽然虚弱,眼神却依旧慈爱而敏锐:“出差?怎么这么突然?电话也打不通……”
“那边信号不好嘛,而且项目保密级别高。”杨慕心垂下眼睑,不敢看奶奶的眼睛,将削好的苹果递过去,“您别担心,爸爸让我好好照顾您。他赚了钱,就能给您用更好的药了。”
她编织着一个又一个谎言,用“项目忙”、“时差不对”、“信号差”来搪塞奶奶每一次想和儿子通话的请求。
每一次说谎,她的心都像被针扎一样疼。
夜里,她常常在噩梦中惊醒,枕边一片湿冷,白天却又不得不戴上坚强的面具。
医护人员也配合着这个悲伤的谎言,只说是杨慕心父亲工作繁忙,委托医院全权照顾。
这一周,陈江漓那边匿名支付的巨额费用已经到位,确保了奶奶能得到最好的治疗和康复条件,也解决了杨慕心所有经济上的后顾之忧。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是钱永远无法弥补的。
~
一周后,在医生的评估和坚持下,认为她回归正常生活节奏有助于心理恢复,于是杨慕心出院了。
她没有直接回家,那个充满了父亲回忆的空荡荡的家,她暂时没有勇气面对。
她直接回到了学校。
踏进熟悉的校门,周围是穿着同样校服、熙熙攘攘的同学,讨论着习题、明星、周末的安排,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这一切,却让杨慕心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阳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脸色依旧苍白,身形也比一周前更加单薄。
她刚在自己的座位坐下,同桌蓝故宜就凑了过来,圆圆的脸上写满了担忧:“慕心,你终于回来了!你请了一星期假诶!老班说是家里有事,没事吧?你脸色好差啊!”
前座的程辞怀也转过身,语气温和:“是啊,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说着,他还装模作样的撩了下刘海。
就连平时有些大大咧咧的刘似成也挠了挠头,递过来一瓶没开封的牛奶:“喏,看你好像没吃早饭的样子。”
朋友们真诚的关心,像暖流,却更像是一种压力,几乎要冲垮她辛苦构筑的心理堤坝。
她鼻尖一酸,差点又要落泪。
但她死死咬住了口腔内侧的软肉,用疼痛逼迫自己冷静。
她不能哭,不能在这里崩溃。
她不能让同学们用同情或异样的眼光看她,她不想成为被讨论的焦点,更不想让任何风声传到奶奶耳朵里。
她努力牵动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甚至有些僵硬的微笑,声音轻飘飘的:“我没事,就是……就是前段时间累着了,有点贫血,休息了一下好多了。谢谢你们。”
她的笑容苍白,眼神躲闪,任谁都看得出她的“没事”是多么的言不由衷。
蓝故宜还想再问什么,但看到杨慕心眼底那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抗拒,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上课铃响了。
杨慕心几乎是感激这铃声的解围。
她摊开课本,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黑板上。
笔尖在纸上划动,却写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父亲的影子、绑匪的狞笑、枪声……总是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
~
她是如何打起精神来的?
与其说是“打起精神”,不如说是一种绝望下的本能支撑。
她想起父亲最后看向她的眼神,那里面没有责怪,只有无尽的担忧和不舍。
爸爸用他的命,换回了她的命。
如果她就此沉沦,放弃自己,那爸爸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
她想起还在病床上需要她照顾、需要她编织谎言去维系的奶奶。
她是奶奶现在唯一的依靠了。
她还想起……陈江漓那条短信里,那句“成年人的社会很难的,有钱才是王道。”
虽然冰冷,却现实。
她失去了父亲的庇护,未来只能靠自己。
如果连高考都放弃,她还有什么资本去面对那个“很难”的社会?
这些念头,像一根根纤细却坚韧的丝线,将她从绝望的深渊边缘一点点拉回。
她没有选择,必须往前走,哪怕脚下是刀山火海,哪怕心已经千疮百孔。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到肺部都有些发疼。
然后,她重新拿起笔,开始一字一句地,强迫自己跟上老师的思路。
笔记记得歪歪扭扭,效率低得可怜,但她没有停下。
她知道,重新融入这看似平常的校园生活,是她自我救赎的第一步,也是最为艰难的一步。
每一分钟,都是与内心痛苦和记忆的抗争。
她的“打起精神”,是咬碎牙齿和血吞的坚韧,是背负着巨大创伤的蹒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