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里的微光沉寂了三日。
凌恒每日都会来界碑旁站一会儿，指尖悬在那道细纹上方，却不再触碰。墨渊打趣他像个守着鸟蛋的母鸡，他也只是淡淡瞥一眼，并不辩解。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在等那缕气流再次探出头，还是在怕惊扰了里面正在发生的事。
第三日傍晚，海面上起了层薄雾，把琉璃灯的光晕染得像团棉花。凌恒刚站定，就听见裂缝里传来极轻的“咔”声，像是什么东西裂开了壳。
他屏住呼吸，看见一点嫩粉从缝里挤出来——是那朵花苞。比他想象中小，花瓣还没舒展开，裹得紧紧的，顶端沾着颗晶莹的露珠，在微光里颤巍巍的，像怕摔碎的珍宝。
花苞没敢往外飘，就卡在裂缝口，花瓣尖轻轻蹭着石面，像是在确认安全。过了会儿，它忽然轻轻晃了晃，露珠滚落，滴在界碑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疼吗？”
又是那句模糊的低语，比上次清晰了些，带着点怯生生的关切。凌恒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它问的是界碑会不会疼——大概是觉得自己把裂缝撑得更大了。
他没回答，只是弯下腰，凑近了些。花苞似乎被他的动作惊动，猛地往回缩了缩，花瓣都快贴在一起了，像只受惊的小兽。
凌恒停住动作，放轻了呼吸。过了好一会儿，花苞才又慢慢探出来，这次胆子大了点，顺着裂缝往外挪了半寸。他看清了，花苞的茎秆细得像丝线，却异常坚韧，正一点点往石缝外钻，带着种固执的生命力。
“外面……是什么样的？”
这次的声音更清楚了，像浸了蜜的风，软软的。凌恒想起墨渊说的“比你当年会来事”，忽然觉得，这小东西或许不是“会来事”，只是活得太坦诚——不懂什么叫戒备，想到什么就问什么。
“很大。”他听见自己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三千年没跟谁这样轻声说过话，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继续道，“有光，有风，有会跑的星子。”
花苞明显僵了一下，像是没料到他会回应。过了片刻，花瓣轻轻颤了颤，像是在笑：“星子？会跑的那种吗？像……像上次看见的气流那样？”
“嗯。”凌恒应着，目光落在花苞顶端。那里隐隐透出更深的粉色，像是藏着片晚霞，“它们跑得很快，会追着光跑。”
“光……好看吗？”
“好看。”凌恒想起真如本然海最盛的光，是三千年才遇一次的“法则之潮”，金色的浪涛能漫过界碑，把整个海面照得像铺满了碎金，“比你身上的粉，亮得多。”
花苞又往回缩了缩，这次却不是怕，倒像是害羞了。茎秆轻轻晃了晃，像是在绞手指：“那……我能看到吗？”
“能。”凌恒说得肯定，“等你再长大点，能把这裂缝撑得更大些，就能看见了。”
话音刚落，花苞忽然剧烈地抖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他正想问怎么了，就见花苞猛地往回退，花瓣紧紧闭着，几乎要缩回裂缝深处。
“怎么了？”
“它……它们来了。”花苞的声音带着惊慌，“那些……硬邦邦的东西，它们不喜欢我出来。”
凌恒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处的海面上，浮现出几道暗沉的影子，是构成真如本然海秩序的“法则之链”。它们像一条条僵硬的蛇，正朝着界碑的方向游来，所过之处，薄雾都被冻成了冰碴。
这些法则之链最守规矩，容不得任何“意外”的存在——显然，这朵凭空冒出来的花苞，在它们眼里就是“意外”。
“别怕。”凌恒站直身体，挡在裂缝前。他身上的气息一沉，那些法则之链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在离界碑丈许远的地方停住了，犹豫着不敢上前。
凌恒是真如本然海的守护者，他的意志，就是这里的规矩。
裂缝里安静了片刻，然后，那朵花苞又悄悄探了出来，花瓣尖怯怯地碰了碰他的衣角。
“你……护着我吗？”
凌恒低头，看见花苞的露珠里，映着自己的影子。他想起三千年前景色，自己也曾是那个被法则排斥的“意外”，是墨渊硬把他护了下来。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更轻，“在你准备好之前，它们不敢过来。”
花苞彻底舒展开了些，嫩粉色的花瓣上，像是洇开了点更暖的颜色。它轻轻晃了晃，像是在鞠躬：“谢谢你。”
说完，它又慢慢缩回了裂缝里，只留下顶端那点粉色，在微光里闪了闪，像是只眨动的眼睛。
法则之链见没了目标，又游回了深海。墨渊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手里的琉璃灯晃了晃：“行啊，凌恒，学会护短了。”
凌恒没回头，只是望着那道裂缝，指尖轻轻拂过刚才被露珠打湿的石面，那里还留着点微凉的湿意。
“它……”他顿了顿，像是在找合适的词，“有点像当年的你。”
墨渊笑了，把灯塞给他：“不像，我当年可比它横多了。”他瞥了眼裂缝，“不过，这小东西有意思。真如本然海啊，是该添点活色了。”
夜色渐深，海面上的薄雾散去，露出漫天星子。凌恒握着琉璃灯，站在界碑旁，觉得那道裂缝里，正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生长，带着点固执，又带着点甜。
而他知道，明天再来时，或许就能看见花苞又往外挪了半寸，甚至，能听见它哼起不成调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