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北平王府威震北疆,林冲父子于幽州城头畅想未来之际,数千里外的江南水乡,另一股潜流。应天府(今南京)郊外,一处名为“蓼儿洼”的僻静庄园,粉墙黛瓦,竹林掩映,看似是致仕官员颐养天年的所在,内里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肃杀与谨慎。
庄园深处,一间陈设雅致却隐含兵戈之气的书房内,两人对坐。上首一人,面黑身矮,眼如丹凤,眉似卧蚕,额上刺着金印,却难掩一股沉稳顾盼之气,正是昔日郓城“及时雨”、如今化名“宋安平”在此隐居的宋江。下首坐着的心腹兄弟,乃是戴宗……不,此刻他亦是化名,唤作“戴速”。
戴宗风尘仆仆,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哥哥,北边消息确实了!林冲……林教头他,真的打下了幽州,逼得金国称臣纳贡!如今已被宋廷正式册封为北平郡王,总督河北、河东、幽云军政大权!声势……声势已是滔天!” 他语气复杂,既有钦佩,更有难以言喻的酸涩与警惕。
宋江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杯中碧螺春的涟漪,映出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极度复杂之色。他缓缓放下茶杯,默然良久,才轻叹一声,声音带着江南水汽般的湿润与低沉:“林教头……果然非池中之物。当年东京一别,谁知他竟能创下如此基业……逼金称臣,封王开府……呵呵,好一个北平王!”
这声“呵呵”,听不出是赞是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意味。戴宗屏息凝神,不敢接话。他知道,宋江哥哥心中,此刻必是波澜万丈。
“哥哥,如今我们……”戴宗试探着问。
宋江站起身,踱到窗前,望着窗外潇潇竹影:“戴宗兄弟,林教头之势,如日方中,不可直视,亦不可轻触。我等如今,蛰伏为上。”
他转回身,眼中已恢复平日的沉稳与算计:“林冲虽强,然其势太盛,必遭天妒人嫉。宋廷对其,猜忌已深,不过是权宜之计。金虏新败,其恨入骨,岂能甘休?西夏、蒙古,乃至其内部,耶律大石等降将,岂是久居人下之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此刻越是风光,脚下的火山便越是汹涌。”
戴宗点头:“哥哥明见。那我们……”
宋江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高深莫测:“我等当下,需静如处子,动若雷霆。一者,继续广结江南豪杰、失意官吏、军中旧部,积蓄钱粮,但切记,要做得隐秘,以商贾、义庄之名行事,万不可显露锋芒。二者,密切关注北方动向,尤其是宋廷与林冲的龃龉,金国的反扑,更要留意……方腊的动静。”
“方腊?”戴宗一怔。
“不错。方腊在东南闹得如此厉害,宋廷主力被牵制,此乃天赐良机,亦是巨大变数。若方腊成事,南方格局必变;若宋廷剿灭方腊,亦必元气大伤。无论何种结果,于我辈,皆是机会。届时,这江南富庶之地,民心浮动之处,方是我等用武之地。北地苦寒,强虏环伺,非久安之所。林冲愿在北疆与胡虏争锋,便由他去。我等,当效仿勾践,卧薪尝胆,待时而动。”
戴宗恍然大悟,佩服道:“哥哥深谋远虑!小弟明白!我这就加派人手,一面监控北方,一面渗入方腊军中,伺机而动!”
“嗯。”宋江点点头,沉吟片刻,又道:“对林冲那边……可遣一稳妥之人,备上厚礼,以昔日兄弟之名,前往道贺。言辞要极尽谦恭,只说宋江落魄,苟全性命于江南,听闻兄弟成就大业,与有荣焉,遥祝安康。切记,只叙旧情,莫谈时事,更不可流露半分不甘或招揽之意。让他以为,我宋江已心灰意冷,再无雄心矣。”
戴宗会意,这是要让林冲放松警惕,甚至心生怜悯:“小弟明白!定办得妥帖!”
宋江走回案前,提笔蘸墨,在一张纸条上写下四个字:潜龙勿用。然后将其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去吧。江南风雨欲来,我等需早作准备。”宋江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温和。
戴宗躬身领命,悄然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宋江独自立于窗前,江南的暮色温柔,却化不开他眉宇间那抹深沉的算计与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