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虚空中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惊惶。
那无数双高高在上的眼睛,第一次流露出名为“失控”的情绪。
信号中断的滋滋声,仿佛是神只被扼住喉咙时发出的最后悲鸣。
然而,对于身处风暴中心的祁诀而言,外界的喧嚣早已远去。
天无赦的怒吼如九天惊雷,在死寂的天地间轰然炸响:“汝焚信仰之基,当受‘香烬之刑’!”
话音未落,虚王座上那象征着无上权柄的黑焰,竟如决堤的墨海般倾泻而下。
火焰在半空中迅速冷却、凝固,化作亿万万缕细密的香灰。
它们不再是供奉的余烬,而是承载了千年怨念的刑具!
一条条香灰锁链破空而来,带着磨灭魂魄的阴寒,自四面八方缠向跪于莲火中的祁诀。
每一缕香灰,都曾是一个信徒的祈愿。
如今,祈愿破灭,便化作了最恶毒的诅咒。
这刑罚,要将胆敢弑神者,连同他的魂魄,一并磨成这信仰的尘埃!
祁诀的道火莲心正处于反噬的剧痛之中,每一次心跳都像是被无形的手掌狠狠攥紧,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
他眼睁睁看着那灰色的死亡之网当头罩下,死亡的气息已然触及他的发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侍立的虚无童忽然动了。
他瘦小的身影一步踏出,竟挡在了祁诀身前。
他将那顶破碎的“空冠”残骸高高举起,置于自己额前,声音稚嫩却带着万古不化的决绝:“我守冠千年,只为等一个敢焚香之人!”
“轰!”
虚无童引动了自身全部的魂火,那微弱却纯粹的火焰,悍然点燃了空冠中积攒了千年的残念!
那曾是无数试图挑战虚王座却最终失败的灵魂,他们的不甘、他们的执念,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燃料。
一道璀璨如星河的火光自冠冕残骸中爆发,光芒并不炽热,却带着一种撕裂虚无的锋锐,竟硬生生将那漫天而来的香灰锁链短暂地撕开了一道缺口!
“就是现在!”祁诀的眼中爆出精光。
三十秒的冷却时间已过!
他强忍着识海的撕裂剧痛,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生机,猛地将手中的桃木剑,狠狠插入脚下道火莲心的莲台正中!
【承道】之力,引动!
“我以‘背愿’为引!”他嘶声低喝,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随着他的话语,桃木剑上那模糊的“沈”字,仿佛活了过来,开始疯狂吸收他与沈微之间那份未了的因果与承诺。
“以‘赐名’为誓!”
【功德面板】上那唯一的权限——“正名归途”,在此刻化作一道金色的指令,融入熊熊燃烧的道火莲心。
祁诀猛然抬头,双目赤红,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最后的咆哮:
“沈微,我给你名字!”
轰然一声巨响,仿佛宇宙初开的奇点被引爆。
以祁诀为中心,道火莲心彻底爆发!
那不再是守护自身的莲台,而是化作了一道贯穿天地的火柱!
金色的火焰洪流混合着桃木剑的愿力,逆冲三界,无视一切空间与法则的阻隔,如一道神罚之矛,直贯碑林的最深处!
遥远的碑林禁地,沈微正被无数愿力丝线束缚,魂体明灭不定。
那枚悬浮于她身前的愿核,本是她存在的根基,亦是囚禁她的牢笼。
就在火柱贯穿而至的刹那,愿核骤然自燃!
金色的火焰并非焚烧,而是净化。
缠绕在她身上的丝线寸寸断裂,化为虚无。
一股源自血脉、超越生死的力量,蛮横地涌入她的魂体。
剧烈的震荡中,沈微痛苦地蹙眉,她的额头之上,魂光汇聚,三个古朴而清晰的字迹逐一浮现。
沈——微——真!
当最后一个“真”字彻底凝实,沈微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眸?
曾经的迷茫、空洞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洞彻前尘的清明与无尽的悲伤。
我是谁?
我从何处来?
我为何会在这里?
所有被剥夺的记忆,所有被尘封的过往,在这一刻如潮水般回归。
她记起了自己的名字,记起了自己的过往,也记起了那个为了给她一个“名字”而焚尽漫天神佛的身影。
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
“我……记得自己是谁了。”
与此同时,虚王座前,祁诀在引动那惊天一击后,身体一软,单膝跪地,桃木剑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的气息衰弱到了极点,但嘴角却勾起一抹释然的微笑。
“还差一步……还差一个名字回家。”他低声呢喃,声音微不可闻。
就在这时,一道几乎无法被察觉的黑影,悄无声息地自虚空中浮现。
那黑影没有五官,没有实体,正是那神秘的血缘鬼。
它没有攻击,只是如一缕青烟般飘到祁诀身边,伸出一只模糊的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抚过祁诀拄着剑的手背。
那触感冰冷而又带着一丝奇异的亲近,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片刻后,黑影缓缓退去,重新融入虚无,仿佛从未出现过。
阎罗的残魂在灰烬中看着这一切,声音带着一丝亘古的沧桑,在祁诀的心底响起:“火已立道,门已开启……去吧,把那些高高在上的‘观礼者’的赌局,烧成一场亡者的祭坛。”
祁诀缓缓直起身,握紧了滚烫的桃木剑。
他能感觉到,一股全新的、横跨无尽虚空的联系已经建立。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了天无赦愤怒的咆哮,穿透了那片狼藉的信仰废墟,望向了第十三扇门后那片深不见底的猩红虚空。
他轻声笑了起来,那笑声不大,却让整个虚空都为之一颤。
“我不是来改命的……”
“我是来退订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门后那片猩红虚空彻底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那些“观礼者”的惊惶,在这一刻转为了深不见底的恐惧。
祁诀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那道新生的感应上。
那是一种奇妙的牵引,来自碑林深处,来自那个刚刚找回真名的灵魂。
它无形无质,却比世间任何锁链都要坚韧。
那不是呼唤,也不是请求。
那是一条路。
一条由他的道火与她的真名共同铺就,横跨生死,贯穿虚妄的归途。
路的尽头,有人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