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小时的休整在高度紧张中飞逝。
“星穹之愈”关闭了所有主动系统，利用一片稀疏的小行星带作为掩护，如同一块巨大的、沉默的陨石，静静悬浮在距离议会封锁线约零点五光年的虚空中。舰内，每个人都抓紧时间恢复精力，治疗舱对伤势最重的成员进行紧急处理，能量系统在晨曦灵能晶体的温和灌注下缓慢回升。但空气里弥漫的，是比疲惫更沉重的压抑——目标近在咫尺，却被重兵围堵。
苏念没有休息。她站在晨曦殿堂的中央，面前是艾拉实时构建的、不断更新的封锁线立体模型。代表议会舰队的红色光点密密麻麻，构成一个巨大的、立体的球形包围网，将锻炉所在的坐标区域完全笼罩。网络内部，还有大量代表工事、哨站、探测节点的黄色光点在移动或固定。
“这就是‘收藏家’的手笔。”唐教授声音干涩，“第七舰队主力倾巢而出，超过一百二十艘各级战舰，其中包括至少三艘‘天命号’级别的泰坦舰。封锁网分为三层：外层是快速巡逻和预警哨站；中层是主力战斗群和火力平台；内层……似乎是某种大型工程的建造区，能量读数非常复杂，而且有强烈的……生物信号特征。”
“生物信号？”苏念皱眉。
“是的。不像自然生物，更像是……人工培育或改造的某种生物-机械混合体，数量庞大，而且能量特征与我们在‘摇篮’遭遇的‘共生体探测器’，以及在G区见过的‘编织者’造物，有相似之处。”艾拉补充道，“墨文渊很可能与‘编织者’合作了，将后者擅长的生物技术融入了封锁体系。”
议会内部派系在关键目标前暂时联手，这并不意外。
“锻炉本身呢？有任何动静或信号传出来吗？”
“封锁网内部的信息被严重干扰，无法直接探测。”艾拉调出另一组数据，“但是，伊莱恩小姐的共鸣印记，以及你手背的四枚印记，对锻炉方向的脉动感应非常清晰且稳定。锻炉的核心依然‘活’着，而且……似乎在‘等待’。”
等待钥匙的到来。
“我们不可能强攻。”隼盯着那密不透风的封锁网，冷静分析，“数量差距悬殊，正面冲突毫无胜算。”
“潜入呢？”铁砧问，“这么大的网，总有缝隙。”
“缝隙确实有。”艾拉将模型放大，指向封锁网的几个区域，“由于封锁范围极大，议会舰队不得不分散兵力。这些区域巡逻间隙较长，探测节点分布相对稀疏。而且，根据能量流分析，他们在这些‘薄弱区’投入的，主要是‘编织者’提供的生物-机械哨兵单位。与纯粹的机械舰队相比，这些东西或许有不一样的……‘漏洞’。”
“伊莱恩的共鸣，对那些东西有干扰效果。”苏念想起之前的遭遇战，“编织者”的造物似乎对伊莱恩那独特的、混合了古老守护者和混乱特质的共鸣反应异常。
“理论上是这样，但需要验证，且风险极高。”艾拉谨慎道，“一旦潜入过程中触发警报，我们将被困在封锁网内部，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围剿。”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坐在旁边、努力适应着锻炉方向传来的强烈共鸣呼唤的伊莱恩，突然抬起头，深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困惑。
“那里……有‘声音’不一样。”她指着封锁网内层，那片代表“大型工程”的黄色区域，“很混乱……很多‘声音’在哭……在喊……但被压住了。还有一个‘声音’……很冷，很……贪婪，像在‘数数’，数那些哭喊的声音……它在……‘准备’什么。”
伊莱恩的描述让所有人脊背发凉。大型工程？生物信号？哭喊的声音？墨文渊和“编织者”到底在锻炉外面建造什么？
“不管他们在准备什么，我们必须赶在那之前进入锻炉。”苏念目光锐利，“艾拉，选择一条风险相对可控的潜入路线。我们需要一艘小型、高速、且具备一定隐形和干扰能力的突击艇。”
“已选定型号：‘晨曦之梭’级高速渗透艇。可搭载六人，具备中等强度灵能隐形场和短距跃迁能力。但它的防御极其薄弱，一旦被锁定，撑不过两次有效攻击。”
“足够了。人员：我，伊莱恩，隼，铁砧。唐教授和小方留在‘星穹之愈’上，负责远程信息支持和必要时提供火力掩护或接应。”苏念快速分配任务，“艾拉，你控制母舰，在我们潜入后，保持静默，随时准备执行应急撤离方案。”
“明白。但苏念，还有一个问题。”艾拉的全息影像看向她，“即使成功潜入封锁网，抵达锻炉外围，我们如何突破议会可能在内层设置的最后防线，以及……如何开启锻炉本身？根据现有资料，锻炉的入口和启动机制都是未知。”
“答案可能在我们自己身上。”苏念抬起手，四枚印记光芒流转，“锻炉在呼唤钥匙。伊莱恩掌心的共鸣印记雏形也指向那里。我相信，当我们足够靠近时，锻炉会给我们指引。至于议会最后的防线……”她看向伊莱恩，“就要靠你来‘扰乱’了。”
伊莱恩用力点了点头，眼中虽然还有一丝对未知的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找到自身价值后的坚定。
计划敲定，立刻执行。
一小时后，“晨曦之梭”如同一条银色的游鱼，悄然从“星穹之愈”的腹部滑出，随即进入隐形状态，向着艾拉标记的封锁网“薄弱区”疾驰而去。
艇内空间狭小，五人穿着轻便的作战服，检查着装备。苏念和伊莱恩坐在前部，负责共鸣探测与干扰；隼和铁砧在后部，操控艇载武器和监视传感器；艾拉的一个精简子程序则负责驾驶和系统协调。
“进入议会外层巡逻警戒区。保持航向，速度降至巡航档。”艾拉的子程序提示。
窗外，星空依旧，但传感器上开始出现代表巡逻舰和固定哨站的红色标识。他们小心翼翼地从一个巡逻编队的巨大间隙中穿过，与最近的一艘驱逐舰距离不到一千公里，完全是擦肩而过。
“通过外层。进入中层相对稀疏区。注意，前方出现生物-机械哨兵集群信号。”
视野中，开始出现一些漂浮在虚空中的、难以名状的“东西”。它们像放大了无数倍的深海蠕虫与机械部件的结合体，表面覆盖着暗红色的、半透明的甲壳，缓慢地扭动着身体，头部（如果那算是头）延伸出许多传感器触须。它们不像机械造物那样规律巡逻，行动轨迹更随机，但分布密度不小。
“降低速度，尝试从它们感知场的‘盲区’边缘通过。”艾拉操纵渗透艇，如同在布满水母的海域中穿行的潜水员。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穿过这片哨兵区时，异变突生！
一艘原本应该按照固定路线巡航的中型议会护卫舰，突然毫无征兆地改变了航向，朝着他们的大致方向加速驶来！更诡异的是，那艘护卫舰的通讯频道里，传出一段被故意放大、没有加密的公开广播：
“……这里是第七舰队‘警戒者号’。检测到未授权小型飞行器信号。立即解除隐形，表明身份，接受检查。重复，立即解除隐形……”
它发现我们了？不，不对！它的扫描指向并不精确，更像是……试探性威慑？而且，它没有直接通知附近的哨兵单位合围！
“它可能只是察觉到了微弱的隐形场扰动，但无法精确定位！”艾拉快速分析，“它在虚张声势，想逼我们主动暴露或慌乱中出错！”
“不要理会，保持航向和隐形，准备随时应对攻击。”苏念冷静下令。
护卫舰越来越近，甚至开始了警告性射击——几道能量光束射向他们大致方向的前方空域，溅起无声的能量涟漪。
压力陡增。如果它再靠近，或者进行更密集的覆盖射击，他们很可能会被真的扫出来。
就在这时，伊莱恩突然低声说：“它……内部‘声音’不对。很……犹豫。船长不想开火，但有个更冷、更硬的‘声音’在逼他……在通讯里……”
议会内部有分歧？有人不愿意在这里爆发冲突？或者说……不希望“钥匙”在这里被轻易拦截？
这个发现让苏念心中一动。也许，议会并非铁板一块，即使是在墨文渊直接指挥的舰队里。
“艾拉，能否模拟一个微弱的、瞬间的、类似小型陨石碰撞或设备故障的短促能量爆发信号，位置放在我们左舷三十公里外？”苏念问。
“可以，但可能骗不了它多久。”
“不需要多久，只需要它‘确认’那里有‘异常’，并给我们一个转移注意力的机会。”
一个微弱的、转瞬即逝的能量闪光在他们左舷远处亮起。果然，那艘护卫舰的扫秒立刻聚焦过去，舰体也微微转向。
“就是现在！全速！从它右舷下方盲区穿过去！”
“晨曦之梭”的引擎瞬间超载，爆发出极限速度，如同鬼魅般从正在分神的护卫舰下方疾掠而过！等护卫舰发现“异常”信号只是假目标，再调转扫描方向时，渗透艇已经消失在更深的虚空中。
“好险……”铁砧抹了把冷汗。
这只是第一关。随着深入，周围的生物-机械哨兵越来越密集，巡逻舰队的间隙也越来越小。他们不得不依靠伊莱恩对“生物情绪”的模糊感知，来选择那些“惰性”较高或“注意力”不集中的哨兵作为突破点，结合艾拉精妙的驾驶，在死亡网络间艰难穿梭。
五小时后，他们终于突破了最危险的中层区域，抵达了封锁网的内层边缘。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里没有密集的舰队，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正在建设中的环形结构。
那结构由暗色的、非金属的有机材质与发光的晶体管道交织而成，像一个巨大的、狰狞的鸟巢，环绕着远处那颗被朦胧能量场笼罩的、散发出炽白与暗红交织光芒的“锻炉”。无数那种生物-机械蠕虫在结构上攀爬、蠕动、分泌着粘液般的东西，进行着建设工作。而在环形结构的一些关键节点上，矗立着一些巨大的、半透明的“茧”状物，里面似乎禁锢着什么扭曲的、搏动的东西，散发出痛苦而强大的灵能波动——那很可能就是伊莱恩之前感应到的“哭喊的声音”的来源。
“他们在建造什么？”隼的声音充满厌恶。
“某种……‘共鸣抽取器’或者‘意识囚笼’？”唐教授通过远程连接分析，“目标显然是锻炉！他们想在不进入锻炉的情况下，强行抽取或干扰锻炉的能量，或者……囚禁锻炉可能产生的‘意识’或‘共鸣体’！”
墨文渊和“编织者”的野心与残忍，令人发指。
而在环形结构朝向虚空的一侧，一支规模不大但极其精锐的议会舰队正静静悬浮着，拱卫着一艘风格与其他战舰截然不同的、流线型、表面覆盖着暗金色华丽纹路的座舰——那很可能就是墨文渊的旗舰，“收藏家”本人很可能就在上面！
“锻炉入口……应该在那环形结构的中心正下方，被能量场和这个‘鸟巢’遮蔽了。”艾拉分析道，“我们必须穿过这片建造区和那支精锐舰队，才能抵达入口。”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就在这时，伊莱恩突然浑身一震，指向环形结构深处某个方向：“那里……有‘路’！一条……‘安静’的路。很多哨兵和工兵……都下意识地避开那里。那里有个‘声音’……很悲伤，很疲惫……在‘帮忙’。”
苏念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片看起来和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的结构区，但仔细观察，确实发现那里的生物哨兵活动频率略低，且都绕着某片区域走。
“是陷阱吗？”
“不像……那个‘声音’……没有恶意……只有……深深的疲倦和……一点希望。”伊莱恩仔细感应着。
没有时间犹豫了。后面是层层封锁，前方是龙潭虎穴。任何一丝异常，都可能是唯一的生机。
“艾拉，朝那个区域靠近，保持最高警惕。”苏念做出了决定。
“晨曦之梭”如同潜入深海洞穴的鱼儿，小心翼翼地滑向那片“安静”的区域。当他们靠近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生物哨兵对他们的接近似乎“视而不见”，甚至有几只恰好挡在前方的，也懒洋洋地挪开了身体。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为他们清理道路。
渗透艇顺利穿过外围的哨兵层，进入了环形结构内部错综复杂的通道网。这里更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体内，通道墙壁是温热的、搏动的有机组织，镶嵌着发光的晶体线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腻而令人作呕的气味。
伊莱恩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接收到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痛苦。
“那个‘帮忙’的声音……就在前面……很近……但它很痛苦……被‘困’住了……”
通道尽头，是一个较为开阔的“节点腔室”。腔室中央，一个巨大的、由晶体和生物组织构成的“处理器”正在缓缓搏动。而在处理器下方，被无数管线缠绕、禁锢着的，是一个模糊的、不断变幻形态的灵体。
那灵体散发着强大但极其紊乱的灵能波动，形态依稀能看出类似“观察者”的轮廓，但更加破碎、痛苦。当苏念他们出现时，灵体“转向”他们，传递出一段微弱但清晰的意念：
“钥匙……快走……他们用我……稳定‘窃心网’……拖延不了多久……墨文渊……和‘编织者’……要捕获……锻炉的‘初火’……”
是“观察者之影”的一员？还是议会内部的另一个牺牲品？
“我们怎么帮你？”苏念问。
“不用……我已与‘网’同化……挣脱即死……”灵体的意念充满疲惫，“走……沿着我的‘脉动’……可以暂时屏蔽……生物哨兵的感知……直达入口……但‘编织者’……在主控节点……他……能‘感觉’到网的异常……”
原来，这条“安静的路”，是这个被囚禁的灵体，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和与网络的“同化”，勉强为他们开辟出来的！但它也警告，“编织者”可能就守在锻炉入口附近的主控节点！
“谢谢。”苏念真诚地道谢，没有时间伤感。
灵体不再回应，只是将其“脉动”频率传递给伊莱恩。伊莱恩立刻引导渗透艇，沿着那微弱的指引，在错综复杂的通道网中飞速穿行。
沿途，所有生物哨兵都如同沉睡，对他们的通过毫无反应。
五分钟后，前方豁然开朗。他们冲出了环形结构的内部通道，眼前是一个被巨大能量场笼罩的、炽白与暗红光芒交织的宏伟门户——那门户的形态，与苏念手背上四枚印记共鸣所“看见”的影像完全一致！
锻炉入口！
而在门户正前方，一个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平台上，一个身影正静静站立等待着。
他穿着议会“编织者”席位那标志性的、融合了生物组织与精密机械元素的华丽长袍，面容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只能看到嘴角一抹冰冷而饶有兴致的弧度。
“编织者”本人，果然等在这里。
“欢迎，钥匙，还有……意外的礼物。”他的声音直接传入众人意识，温和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粘腻感，“我等待这场‘编织’，已经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