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辈人说,这山底下,锁着一头上古天神的坐骑,不知犯了什么事,被永世镇在这儿。”
岩坎声音更轻,带着不自觉的敬畏,“一到阴雨天的夜里,尤其像今晚这种云厚星稀的时候,山风穿过那些深谷石缝,就会发出声音……呜呜咽咽的,像极了巨兽被困住的哀鸣。
我们本地人,夜里都不往那几个特定的山谷去。”
赵震不信邪地哈哈一笑:“怕是风吹石洞的响动,以讹传讹!”
岩坎却认真摇头,指着自己耳朵:“我亲耳听见过,不像风,沉得很,闷在心里发慌。”他身后几个同伴也连连点头,面露惧色。
这番话,让原本热闹的营地渐渐安静下来。
王泓、吴七郎,乃至那些走南闯北的玄道门汉子,脸上都掠过一丝不自在。
他们不惧刀兵,但对这牵扯到上古神鬼、天地玄奇之事,骨子里仍存着朴素的敬畏。
萧灵儿也下意识往江逸风身边靠了靠。
江逸风面上淡然,心中却不以为然。
什么上古坐骑哀鸣,多半是特殊地理气候条件下的风声或地质响动,附会以传说。
然而,他扫视众人,见连赵震眉宇间也存了疑忌,便知这“忌讳”已成了横在队伍心头的一道无形障碍,比山中毒瘴更需先除。
他沉吟片刻,忽而开口,声音清朗,将众人注意力拉回:“神鬼之事,虚无缥缈。
然哀牢山之险,却在眼前,是实实在在的瘴疠、严寒、迷途。”他顿了顿,目光变得专注而务实,“岩坎兄说的对,此山不可轻入。我们需再驻扎几日,做些准备。”
众人一愣,只见这位一路上谦谦如玉的郎君,走到火堆旁,拾起一根树枝,竟就地划拉起来。
“其一,御寒防湿。”他边画边说,“山中雨雾无常,昼夜温差极大。
蓑衣需用多层棕榈叶叠编,缝隙可存热气;
贴身的衣物,最好能用火草布夹着野生棉絮,锁温透气。
鞋袜尤为要紧,藤鞋浸透桐油可防水,内衬棕丝吸汗,防冻伤。”他说的具体,甚至提到夜晚可用竹筒装烧热石块暖身,陡坡行走时小腿缠干草束以减少热量散失。
王泓眼神微凝,他走南闯北,深知高山严寒厉害,却从未听人将御寒之法拆解得如此细致入理。
“其二,避瘴。”江逸风继续道,树枝指向他划出的简略山形,“瘴气多聚于低湿河谷,尤其午后升温时。我们须尽量沿山脊线走,海拔高些,可避开大半。”他看向岩坎,“岩坎兄,本地可有苍术、雄黄、槟榔?”
岩坎忙点头:“有有有!苍术、雄黄药铺能寻,槟榔满山都是。”
“甚好。”江逸风颔首,“行进时口含苍术根,鼻涂雄黄姜泥,每日嚼几枚槟榔。
此外,队伍前头需持松明火把,可引燃谷底淤积的沼气,开路除障。”
吴七郎听得咋舌:“郎君,您怎知沼气能被火引燃?又怎知山脊瘴气稀薄?”
江逸风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些许旁人难懂的疏离:“书中看来,前人经验。据载,若能‘持火、含药、择脊而行’,百人队伍过山,折损不过一二。”
他接着又清晰规划出两条可行路线,一条走北线磨盘山垭口,一条走南线山脊古道,分析沿途可能补给点。
最后,他吩咐赵震明日采买时,务必寻些艾草硫磺装入药熏球悬于腰间驱虫,备足烈酒内服外搓以防关节寒痛,再备上骨针马鬃线与乌头膏应急。
一番话条理分明,思虑周详,将众人先前对神鬼之惧,无形中转化为了对具体困难的应对之策。
岩坎张大了嘴,喃喃道:“这位郎君如何懂得比我们山里人还多?”
王泓、赵震、吴七郎等人看向江逸风的眼神彻底变了。
原先只是奉命护送的“郎君”,此刻却像一座突然显露底蕴的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