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征前夜，药王谷禁地。
月光如水，透过“万象归元匿天阵”过滤后，化作柔和的银辉洒在阵坛上。混沌母气根与洛书残片静静悬浮，散发着温润的光晕。阵坛中央，萧衍与沈清欢的灵体比三日前凝实了许多，那道连接彼此的混沌丝线如今已有拇指粗细，其中流淌的光华如同星河。
夜璃独自站在阵坛边缘。
明日清晨，她将随潜入小队出发，执行那九死一生的任务。临行前，茯苓真人私下告诉她：“去禁地看看吧。或许……会有收获。”
此刻站在这里，夜璃却不知该做什么。她只是静静看着两位祖师的灵体，眉心印记传来轻柔的悸动，仿佛在呼应着什么。
“你在迷茫。”
一个温婉的女声忽然在心底响起。
夜璃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沈清欢的灵体。那灵体依旧闭目悬浮，七彩光芒缓缓流转，但夜璃清晰地感觉到——刚才的声音，确实来自那里！
“不必惊讶。”这次是一个清冷的男声，带着剑锋般的锐利，“灵犀已通，心声可传。”
萧衍祖师的灵体胸口的剑形图腾，此刻正散发着稳定的银辉。
夜璃深吸一口气，在心底回应：“两位祖师……你们能听见我？”
“能。”沈清欢的声音温柔如春风，“你的璃光印记，已与我们建立了深层的联系。虽然我们的意识尚未完全复苏，但通过这印记，可以与你进行简单的交流。”
“为什么要去？”萧衍的声音直接而锐利，“潜入归墟之眼，生还概率不足半成。以你的天赋，再修行百年，必成大器。此刻赴死，值得吗？”
这问题太锋利，刺得夜璃心头一痛。她沉默片刻，缓缓道：“若等百年，此界或许已沉沦。到那时，纵有通天修为，又能如何？”
“说得好。”萧衍的声音中似乎带上了一丝赞赏，“但光有觉悟不够。你可知，归墟之眼内部是怎样的存在？”
夜璃摇头：“不知。”
“那是‘渊寂’法则在此界的具象化。”沈清欢接过话头，声音中带着罕见的凝重，“内部时空错乱，法则扭曲，寻常修士进入，不出一时三刻便会道心崩溃，灵力反噬。即便以你如今的修为和印记庇护，最多也只能支撑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足够找到核心阵眼了。”夜璃平静道。
阵坛上，两道灵体同时微微震动。
许久，沈清欢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深深的怜惜：“孩子，你与我们的因果……比你自己知道的还要深。若你陨落在归墟之眼，我们的复苏进程也将受到重创。”
夜璃愣住了。
“什么意思？”
“璃光印记，不仅是钥匙，也是桥梁。”萧衍解释，“当年我们兵解转世前，曾以秘法将部分本源封入轮回。你的印记，正是那部分本源的显化。你若身死，本源将散，我们的灵体至少需要再沉睡三百年，才能重新凝聚。”
三百年……到那时，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夜璃握紧拳头：“所以……我必须活着回来？”
“必须。”两个声音同时道。
“可是——”
“没有可是。”萧衍打断她，“我们会给你三样东西。但能否领悟、运用，看你自己。”
话音落下，沈清欢的灵体忽然光华大放。七彩光芒收敛，化作三道纯净的白光，缓缓飘向夜璃。
第一道白光没入夜璃眉心。
霎时间，海量的信息涌入脑海——那是一套完整的传承：《造化生机诀》。并非简单的修炼法门，而是对“生”之本源的深刻诠释。如何感应生机，如何调动生机，如何在绝境中创造一线生机……种种玄奥，远超夜璃当前的境界。
“此诀共九重，你目前至多能领悟前三重。”沈清欢的声音响起，“但足够了。记住，在归墟之眼，生机是你最大的依仗。”
第二道白光没入夜璃胸口。
一股温暖的力量扩散开来，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夜璃感到自己受损的经脉、消耗的本源，竟在这一刻开始迅速恢复、壮大。更神奇的是，她对天地间灵气的感应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
“这是‘生生不息’的种子。”沈清欢道，“它会持续滋养你的肉身与神魂，让你在绝境中多一分韧性。”
第三道白光悬浮在夜璃面前，化作一枚玉简。
“这里面记载着归墟之眼内部的部分地图，以及核心阵眼可能的位置。”沈清欢的声音变得虚弱了些，“但记住，归墟之眼内部时空是流动的，地图仅供参考，不可全信。”
夜璃郑重收起玉简，躬身行礼：“多谢沈祖师。”
“该我了。”
萧衍的声音响起。他灵体胸口的剑形图腾骤然炽亮，射出三道银光。
第一道银光直刺夜璃神魂！
没有疼痛，只有一种被彻底“看透”的感觉。夜璃感到自己的剑道感悟、剑意境界，在这一刻完全暴露在这道银光之下。
“剑意尚可，剑心不纯。”萧衍的评价毫不留情，“你修剑，是为了什么？”
夜璃怔住。
为了什么？为了保护药王谷？为了对抗归墟教派？还是……为了不负某人的期望？
“都不是。”萧衍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你修剑，是因为不得不修。因为身边的人需要你变强，因为敌人太强大，因为你背负着太多——但这，不是真正的剑心。”
银光在夜璃神魂中炸开，化作无数细小的剑意碎片。每一片碎片，都承载着一种剑道感悟：有守护之剑的厚重，有杀伐之剑的凌厉，有逍遥之剑的超脱，有执着之剑的决绝……
“找到你自己的剑。”萧衍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在抵达归墟之眼核心前，你必须找到。否则，你必死无疑。”
第二道银光没入夜璃手中的长剑。
剑身嗡鸣，原本淡金色的剑光中，逐渐浮现出一抹银辉。剑意变得更加凝练、更加内敛，却也更危险。
“此剑已烙印我的‘斩虚’剑意一丝真髓。”萧衍道，“关键时刻，可斩开虚妄，直指本质。但只能用一次，慎用。”
第三道银光，化作一枚小小的剑形玉佩，落在夜璃掌心。
“这是‘剑魂印’。”萧衍的声音渐渐微弱，“若你遇到必死之局，捏碎它，可爆发出相当于我全盛时期三成威力的一剑。但代价是——你的剑道根基将彻底破碎，终身无法再修剑。”
夜璃握紧玉佩，手微微颤抖。
这是保命的底牌，也是自毁的毒药。
“现在，”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听好最后的话。”
沈清欢与萧衍的灵体，在这一刻光芒大放，彼此交融。那道混沌丝线骤然粗壮，将两道灵体连接成一个整体。
“归墟之眼的核心阵眼，名为‘寂灭之心’。”融合后的声音既温柔又凌厉，“要摧毁它，你需要同时做到三件事——”
“第一，以‘造化生机诀’护住自身，抵抗‘归寂’法则侵蚀。”
“第二，以你自己的剑，斩开‘寂灭之心’的外部防护。”
“第三……”声音停顿了一瞬，“以璃光印记为引，引爆我们封存在你印记中的本源之力。”
夜璃浑身剧震：“引爆本源？那你们——”
“我们会陷入深度沉睡，至少五百年无法复苏。”声音平静得可怕，“但这是唯一的方法。‘寂灭之心’的层次太高，非此界任何力量能够摧毁。唯有以我们上古时期的本源为祭，才能从根源上瓦解它。”
“不！”夜璃脱口而出，“一定还有其他办法！我可以——”
“没有时间了。”声音打断她，“归墟教派的布局比你们知道的更深。即便成功摧毁‘寂灭之心’，也只是延缓‘渊寂’降临。真正的决战，在五百年后。”
“五百年……”夜璃喃喃道。
“到那时，我们需要一个完全觉醒的‘钥匙’。”声音中透出一丝期待，“夜璃，若你能从归墟之眼活着回来，你的使命才刚刚开始。你要变得更强，强到足以唤醒我们，强到足以……直面‘渊寂’的本体。”
信息量太大，夜璃一时难以消化。
阵坛上的光芒开始收敛。两道灵体重新分开，变得比之前黯淡了许多，显然刚才的交流消耗巨大。
“去吧。”沈清欢的声音已细若游丝，“记住，活着回来。”
萧衍只说了两个字：“别死。”
光芒彻底内敛。禁地恢复平静，只有月光静静流淌。
夜璃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她眉心印记中，此刻多了一些东西——不仅仅是力量和传承，更是一份沉重到几乎要将她压垮的责任。
五百年……
她能否活到那时？
即便活到，又能否成长到足以唤醒两位祖师、直面“渊寂”本体的程度？
没有答案。
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
转身离开禁地时，夜璃最后回望了一眼阵坛。
月光下，两道灵体静静悬浮，仿佛在沉睡，又仿佛在等待。
等待那场迟到了千年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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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药王谷山门外。
各派精锐陆续抵达。飞舟遮天，剑光如雨，整个山谷上空都弥漫着肃杀的气息。
凌虚真人站在青云剑宗的旗舰飞舟甲板上，身后站着三十六名剑修，个个气息凌厉，目如寒星。这是青云剑宗最精锐的“天罡剑阵”，曾在上古时期斩杀过元婴巅峰的大妖。
“宗主，”凌锋走到他身后，低声道，“所有弟子已就位，随时可以出发。”
凌虚真人点头，目光望向远方：“锋儿，此战凶险，你伤势未愈，其实可以留守。”
“父亲，”凌锋罕见地用回了这个称呼，“青松师叔为掩护我们而死。此仇不报，道心难安。”
凌虚真人沉默片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那就战。”
另一边，天音阁的飞舟上，琴韵仙子正在调试一张古琴。琴身呈淡青色，琴弦透明如冰丝——这是天音阁镇阁之宝“碧海潮生琴”，已有千年未现世。
苏婉清站在她身侧，腰间斩缘剑微微颤动。
“师尊，此琴一出，您的修为至少会折损三成。”苏婉清轻声道。
琴韵仙子微微一笑：“若能换得此界百年安宁，莫说三成修为，便是这条命，又何妨？”
她指尖轻抚琴弦，一缕清音流淌而出，瞬间抚平了周围弟子心中的躁动与恐惧。
这就是天音阁的力量——以音入道，抚心镇魂。
金刚寺的十八罗汉盘坐在一艘金色飞舟甲板上，齐声诵经。佛光普照，在飞舟周围形成一道坚实的屏障。慧明大师闭目捻珠，周身隐隐有金色莲华虚影绽放。
冰魄宫的三位元婴真君则站在一艘冰晶飞舟船头，寒气四溢，连周围的空气都凝结出细小的冰晶。她们修行的“玄冰大道”至阴至寒，正好克制归墟教派的污秽死气。
东海散修联盟的飞舟最多，足有二十余艘，但每艘都不大。蓝袍盟主站在最前的一艘飞舟上，面色复杂。他本不愿参与此战，但天衍真人私下找过他，说了一句话：
“此战若胜，东海散修联盟可入主三座灵岛，享千年太平。若败，东海首当其冲，无人能幸免。”
利益与危机，永远是说服人最有效的工具。
午夜时分，所有势力集结完毕。
茯苓真人站在药王谷最高的观星台上，俯瞰下方。三百艘飞舟，七位元婴真君，一百八十位金丹修士，三千筑基精锐——这几乎是整个修行界正道一半的家底。
“此去，”她轻声自语，“不知有几人能回。”
璇玑子站在她身侧，手中托着那枚星图光球：“至少，我们给了后来者希望。”
“希望……”茯苓真人苦笑，“若我们失败，这希望不过是镜花水月。”
“但总得有人去做。”天衍真人缓步走来，手中罗盘指针疯狂转动，“老夫刚刚又推演了一次。”
“结果如何？”
“天机混沌，看不真切。”天衍真人摇头，“但有一点很明确——夜璃那孩子，是此战最大的变数。她的生死，将直接影响最终结局。”
三人沉默。
许久，茯苓真人道：“潜入小队的人选定了吗？”
“定了。”璇玑子点头，“夜璃带队，魏无涯负责破阵，林轩负责侦查和速度，另外还有金刚寺的‘慧觉’大师——他的‘金刚不坏体’可抵御污秽侵蚀，以及冰魄宫的‘寒月’真人，她的玄冰领域能暂时冻结时空错乱。”
“都是各派的精锐……”茯苓真人喃喃道，“若折损，损失太大了。”
“所以必须成功。”天衍真人目光坚定，“明日寅时，大军开拔。潜入小队将混在第三路大军中，在突破第一道防线后，秘密脱离，直插归墟之眼。”
“路线安全吗？”
“没有绝对安全的路线。”璇玑子叹道，“但魏无涯研究过地图，找到了一条‘暗流通道’——那是上古时期海底妖兽迁徙的路径，如今已荒废，归墟教派应该没有设防。只是通道内部环境恶劣，且有空间裂缝，风险极高。”
“告诉他们了吗？”
“告诉了。”璇玑子道，“所有人都自愿前往。”
茯苓真人闭上眼睛。
她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还是药王谷一个普通弟子时，师父曾对她说过的话：
“修行之路，从来不是坦途。有些事，明知必死也要去做。不是因为愚蠢，而是因为——总得有人，为后来者照亮前路。”
如今，她终于懂了。
“传令，”茯苓真人睁开眼，声音恢复坚定，“寅时一到，大军开拔。”
“此去——”
她望向东方，那里海天相接，曙光未现。
“愿薪火相传，愿光明永存。”
夜色深重，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
而在无尽海深处，归墟之眼内部，寂灭真君正站在那座漆黑祭坛前。
祭坛上，暗紫色晶体已膨胀到一百五十丈高，内部哀嚎的灵魂数量增加了十倍。整个归墟之眼都回荡着凄厉的嘶鸣。
“快了……”寂灭真君猩红的瞳孔中映照着晶体的光芒，“再有一万生魂，通道就能完全稳固。”
他身后，红袍人躬身道：“掌教，探子回报，正道联军已集结完毕，预计明日出发。”
“来得正好。”寂灭真君嘴角勾起残酷的弧度，“传令各据点，按计划行事。记住——放他们深入，但潜入小队……必须全部留下。”
“尤其是那个璃光印记的持有者。”灰雾中人影沙哑道，“她的灵魂，抵得上一千生魂。”
“不错。”寂灭真君点头，“她必须死。不，不能让她轻易死……要活捉，将她的灵魂一点点剥离，融入‘寂灭之心’。这样，璃光印记的本源就会彻底崩溃，那两个老东西将永世沉沦。”
三人同时发出低沉的笑声。
而在漆黑祭坛的最深处，无人注意到——
暗紫色晶体的核心位置，一道极其微弱的淡金光丝，正顽强地闪烁着。
那是青松真人最后一丝残魂。
他在被彻底吞噬前，以毕生修为凝聚了这一缕光丝，嵌入了晶体内部。
光丝太微弱，无法传递信息，也无法造成破坏。
但它能感应。
感应到外界的变化，感应到正道的集结，感应到……某个带着熟悉气息的少女，正在向这里靠近。
“孩子们……”
残魂发出最后的意念，随即彻底沉寂。
但它留下的那缕光丝，依旧在黑暗中，微弱而固执地亮着。
如同深夜里，最后一盏不肯熄灭的灯。
长夜漫漫，但黎明终会到来。
无论付出何等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