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之独自站在落地窗前,修长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几乎要与身后昂贵的意大利定制办公桌融为一体。
脚下,江市核心区的车流如同一条永不停歇的光河,无声地彰显着资本的流动与权力的脉络。
他俯瞰着这片繁华,目光却似乎没有焦点,只是静静地,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凝重。
“你认为,我该如何向赵总坦白……关于我,就是李氏集团三公子这件事?”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凝固成冰。
侍立一旁的王思邈,脸上那副训练有素的职业平静面具应声碎裂,瞳孔剧烈收缩,几乎是脱口而出:“啊?!”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李总在开一个极其不好笑的玩笑。
李言之终于缓缓转过身。
午后的逆光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让人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带着探究落在王助理震惊的脸上。
“你也还不知道?”他的语气很轻,带着点意料之中,又似乎有点自嘲。
王思邈猛地回过神,职业素养让他迅速低下头,大脑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筛选、拼凑——那些曾经被忽略的细节,此刻清晰得刺眼。
李总那说走就走、行程安排自由度极高的“出差”和“出国”。董事长和李言淳副董对他那种超越寻常上下级的、甚至带着纵容的态度。
某些重大决策会议上,他看似不经意、却往往一锤定音的意见……
那不是暧昧,那分明是源于血脉和身份的绝对认知与无形的影响力!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消化着这个惊天秘闻,同时也明白了李总此刻的困扰。
他沉吟了片刻,再抬头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助理的专业,但语气格外谨慎:
“李总,”他斟酌着用词,“我认为……还是直接跟赵总坦白比较好。以赵总的性格,他听了之后,恐怕……不会觉得很高兴。”
他顿了顿,观察着李言之的反应,见对方没有打断,才继续道:
“这么多年来,您从未向他透露过真实身份。赵总那个人,您比我了解,他为人认真踏实,靠自己的能力和汗水一步步走到今天,骨子里有他的傲气。他可能会想,您瞒着他的理由是什么?是源于不信任?还是觉得……他的层级,不配接触到您真实的圈子?”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小心翼翼,却像针一样扎进了李言之的心里。
李言之没有搭话,视线重新投向窗外。
天边的云朵被夕阳染成了绮丽的橘红色,缓慢地移动着,变幻着形状,就像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他何尝不知道坦白是唯一的路,又何尝想不到赵云笙可能的反应?只是那个后果,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不敢面对。
办公室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中央空调系统维持着恒温,发出低沉的微弱声响。
或许是因为心神耗费过度,也或许是为了逃避那令人窒息的抉择,李言之后来竟伏在办公桌上,沉沉睡去。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城市的霓虹将变幻的光影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投射在他沉睡的侧脸上,明暗交错。
他跌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梦里,场景模糊而扭曲,但他清晰地看到叶靖川——那个面容温润却带着病态苍白、总让他感到莫名威胁的男人,正站在赵云笙面前。
叶靖川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神情,缓缓开口:
“云笙,你还被蒙在鼓里吧?李言之,他根本不是什么普通高管,他就是李氏集团板上钉钉的嫡系继承人,李氏的三公子!”
然后,他看到赵云笙转过来的脸。
没有他预想中的震惊、愤怒或者歇斯底里,那张英俊的脸上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可那双总是蕴藏着锐气和执着的眼睛,此刻却冰冷得像腊月的寒潭。
赵云笙就那样看着他,目光没有焦点,却又像穿透了他的灵魂,一字一句,清晰得如同冰锥,狠狠砸落在他的心脏上:
“这样处心积虑地瞒着我、不动声色地掌控我的一切,很有意思是吗?李言之……”
“是不是你觉得,披着这层马甲看着我为你奔波、为你所谓的‘项目’呕心沥血,特别有成就感?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在你和李氏集团联手布下的棋局里打转,很有趣?”
他的声音起初很低,却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颤抖,逐渐拔高,充满了无尽的失望和嘲讽:“合同,你想给,就高高在上地施舍;不想给,或者我碍了你的眼,就随意找个理由打压。把我,把盛世,都玩弄于你的股掌之间,你是不是觉得特别牛,李三公子?!”
“如今连盛世……”赵云笙的声音哽了一下,带着一种心被碾碎的痛楚,“呵,不,小小的盛世你怎么会看在眼里?我赵云笙倾注了全部心血、视若生命的盛世,不过是你李三公子闲暇时,用来打发时间、随意摆弄的一件消遣罢了!”
最后,梦境中的赵云笙猛地一拉身旁叶靖川的手腕,决绝地转过身,只留下一个冰冷到极点的、仿佛隔着重山万水的背影,和一句将他彻底打入无间地狱的宣判:
“你自己玩吧!这场游戏,我不奉陪了,行了吧!”
说完,便与叶靖川相携而去,坐进一辆早已等候的车里,迅速消失在他的视野尽头,也仿佛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他拼命地想要追赶,想要解释,双脚却像被无形的锁链牢牢钉在原地,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车消失在光怪陆离的都市迷宫中。
“赵云笙——!”
李言之猛地从办公桌上惊醒,心脏狂跳,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窗外已是华灯初上,办公室里一片昏暗。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脸颊,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凉的湿润。
他怔住了。
原来……在梦里,他已经泪流满面。
黑暗中,他独自坐在宽大的办公椅上,久久没有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