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带着一身湿冷雨气的年轻警员脚步放得很轻,将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放在陆队手边,低声附耳道:“队里刚比对完,城郊仓库附近1998年的监控记录早就没了,不过查到当年负责那片区域巡逻的老民警,下周才能从老家赶回来配合问话。”
陆队“嗯”了一声,目光没从陈曼脸上挪开。
女人还陷在刚才的情绪里没缓过来,肩膀微微垮着,发髻散了一缕发丝垂在颊边,遮住了眼底的狼狈。她指尖还在无意识地抠着铁椅扶手,指腹蹭得发白,方才那番断断续续的供述,像是耗尽了她二十年来所有的力气。
“黑色风衣,打火机……”陆队缓缓重复着这两个关键词,指尖在文件封面上轻轻叩着,节奏不疾不徐,却像敲在人心尖上,“陈曼,你再仔细想想,那个背影还有什么特征?比如身高大概多少,走路的姿势,有没有什么习惯性的动作?”
陈曼抬起头,眼尾泛红,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她盯着审讯室惨白的天花板,像是在极力打捞一段被大火烧得残缺的记忆,半晌才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得厉害:“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仓库门口的灯坏了,光线很暗……我只记得他很高,比李伟还要高半个头,走路很快,步子迈得大,风衣的下摆被风吹得飘起来……打火机的火光亮了一下,我没看清脸。”
“没看清脸?”陆队追问,“那他有没有说话?或者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比如烟味、酒味,或者……香水味?”
陈曼蹙着眉,努力回忆着。她的指尖开始微微发抖,显然那段记忆对她而言,是一场不愿触碰的噩梦。“好像……有烟味。”她迟疑着开口,“很浓的烟味,是那种很烈的烟,不是李伟平时抽的那种温和的牌子……还有,他的风衣料子很挺括,不像一般人穿的那种便宜货,蹭到我胳膊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布料的质感。”
陆队点点头,将这些细节一一记在本子上。他抬眼看向陈曼,目光锐利却不逼人:“你说你去找李伟要账本,那账本最后找到了吗?”
提到账本,陈曼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没找到。我和李伟争执的时候,他把账本藏在了仓库深处的一个铁柜子里。后来起火了,铁柜子被烧得变形,我再回去找的时候,里面早就空了。”
“空了?”陆队挑了挑眉,“是被大火烧没了,还是被人拿走了?”
陈曼摇着头,泪水又涌了上来:“我不知道……火太大了,我跑出来之后就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我父亲来看过我,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让我赶紧收拾东西出国,永远不要再回来。”
“你父亲有没有提过那个穿黑色风衣的人?”陆队追问。
“没有。”陈曼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我问过他,可他只是骂我多事,说我不该去仓库。他说,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只要我走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陆队沉默了。他靠在椅背上,指尖夹着的笔在指间转了一圈。陈曼的供述听起来合情合理,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那个穿黑色风衣的神秘人,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留下的线索少得可怜。而陈曼的父亲,当年在案发后迅速破产,不久后便因病去世,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陆队。”陈曼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杀人。那个火真的不是我放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陆队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没有立刻回答。他见过太多嫌疑人在审讯室里声泪俱下,真假难辨。但陈曼眼底的恐惧和绝望,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只相信证据。”陆队的声音平静无波,“但你说的这些,我们都会一一去查。”
他站起身,合上了手里的卷宗:“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先回羁押室,有什么新的线索,随时可以告诉我们。”
警员上前,准备将陈曼带走。陈曼却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陆队,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对了!那个打火机!”
陆队的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那个打火机的外壳,好像是银色的,上面刻着一个图案!”陈曼的眼睛亮了一下,语气急切,“火光闪的时候,我瞥到了一眼,像是……像是一只鹰!”
一只鹰?
陆队的心头猛地一跳。
这个图案,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的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个名字,那个名字牵扯着另一桩悬而未决的案子,牵扯着一个盘踞在这座城市多年的地下势力。
“你确定是一只鹰?”陆队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我确定!”陈曼用力点头,“那只鹰的翅膀张开着,很醒目,我不会看错的!”
陆队没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陈曼一眼,示意警员将她带走。
审讯室的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雨声。
陆队站在原地,指尖在卷宗上轻轻敲着,眉头紧紧蹙起。银色打火机,刻着鹰的图案,浓烈的烟味,挺括的黑色风衣……这些线索,像一颗颗散落的珠子,终于有了一条隐约的线,将它们串了起来。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我。”陆队的声音低沉,“帮我查一下,1998年的时候,‘鹰隼’那边有没有在城郊仓库附近活动过的记录。还有,查一下当年所有刻着鹰图案的银色打火机的售卖记录……对,越快越好。”
挂了电话,陆队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紧闭的窗户。
冰冷的雨丝扑面而来,带着泥土的腥气。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路灯的光晕在雨雾里晕开,模糊不清。
他看着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看着那些亮着灯的窗户,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鹰隼”。
这个名字,在这座城市的地下世界里,代表着血腥和暴力。他们盘踞多年,行事狠辣,涉及走私、贩毒,甚至命案,却一直隐藏得极深,警方几次围剿,都因为证据不足而不了了之。
如果当年的案子真的和“鹰隼”有关,那这桩沉寂了二十年的旧案,恐怕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陈曼的父亲当年的生意,真的只是单纯的挪用公款吗?还是说,他和“鹰隼”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交易?
李伟手里的账本,到底记录了什么?是陈曼父亲挪用公款的证据,还是……牵扯到了“鹰隼”的秘密?
那个穿黑色风衣的人,是“鹰隼”的成员吗?他为什么要放火?是为了销毁账本,还是为了杀人灭口?
一个个问题,在陆队的脑海里盘旋,像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他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愈发坚定。
不管这背后牵扯到谁,不管水有多深,他都要查下去。
二十年的沉疴,是时候该揭开真相了。
雨还在下,敲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审讯室的灯光依旧亮着,桌上的卷宗静静躺着,仿佛在等待着,被揭开更深的秘密。
而窗外的夜色里,似乎有一双眼睛,正隔着雨雾,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一场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