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鎏金铜鹤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新帝赵恒将手中的灾民册狠狠砸在龙案上,宣纸上人相食的墨迹被震得洇开,如同点点血泪。三天前从江南微服归来的龙辇还带着运河的水汽,此刻却在寂静的大殿里凝结出刺骨寒意。
玲珑阁密报。赵恒声音低沉如冰,案头堆叠的密信在烛火下泛着暗纹,江南道监察御史李嵩,借赈灾之名克扣粮款三十七万石,私建的金谷园竟引活水造九曲流杯池。他修长的手指划过密信上勾勒的园囿图,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苏州知府张承业,纵容家奴强占良田两千亩,逼死佃户七家,案卷竟被压在府衙地窖三年。
掌灯太监李德全垂首侍立,眼角余光瞥见御案一角那截断了齿的木梳——那是陛下在无锡灾区从饿殍手中拾得的遗物,桃木梳齿上还缠着几根枯槁的白发。
传朕旨意。赵恒突然起身,明黄色龙袍扫过满地竹简,命羽林卫指挥使萧策,即刻率缇骑三百,星夜奔赴江南。他走到殿中悬挂的《九州舆图》前,朱砂笔重重圈点出苏州、常州、杭州三地,三日之内,将李嵩、张承业等七人革职拿问,家产抄没入官。
李德全捧着圣旨的手微微颤抖,抬眼望见年轻帝王眼中跳动的火焰。那不是少年意气的怒火,而是熔铸了千里饿殍惨状后的决绝——在无锡城外,这位九五之尊曾亲手为奄奄一息的孩童喂下米汤,却眼睁睁看着那孩子在怀中咽气,脖颈上还留着被父母啃咬的齿痕。
三更天的梆子声刚过,朱雀大街突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三百羽林卫缇骑举着鎏金令牌冲出皇城,玄甲在月光下连成流动的墨色长河。萧策勒马停在城门前,回望巍峨的宫城,腰间悬着的尚方宝剑正随夜风轻鸣——那是陛下亲授的信物,凡阻挠钦差办案者,可先斩后奏。
七日后的早朝,当鎏金囚车碾过金水桥时,百官皆闻江南捷报。钦天监监正偷偷翻开袖中黄历,发现陛下竟将处斩之日选在水德星君当值的吉日,暗合以水德涤荡污浊之意。刑场设在苏州府衙前的广场,数万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当李嵩等贪官被押上断头台时,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开仓放粮!随着萧策一声令下,苏州府库中抄没的粮食如瀑布般倾泻而出。穿粗布短打的老农颤抖着接过糙米,突然朝着北方叩首,额头在青石板上磕出点点血痕。这一幕被随行画师记入《江南新政图》,后来悬挂在紫宸殿东壁,与《流民图》遥遥相对。
消息传回京城,赵恒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当看到萧策密报中百姓燃烛焚香,高呼万岁的字样时,他只是淡淡吩咐将抄没的家产悉数充作赈灾款。窗外春雨淅沥,洗刷着琉璃瓦上的尘埃,李德全忽然发现,陛下鬓角竟生出了一根白发,在烛火下泛着银光。
传喻户部。赵恒放下朱笔,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将江南抄没的两千亩良田,按人均三十亩分给无地农户。他望向窗外连绵的雨幕,江南水乡此刻或许正有农人在新开垦的田埂上播撒谷种,告诉他们,这是朕许给天下苍生的承诺。
五更鼓声响起时,李德全轻手轻脚地更换烛台,发现御案上的《限田令》草稿已添了密密麻麻的朱批。龙涎香的青烟中,年轻帝王仍在奋笔疾书,明黄的龙袍被烛火镀上温暖的金边,仿佛将江南灾民的血泪与希冀,都熔铸进这方方正正的汉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