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离开白雾谷的第三天,天降暴雨。
雨来得又急又猛,豆大的雨点砸在官道上,溅起一片泥泞。天色暗得像傍晚,雷声在乌云间滚动,闪电不时撕裂天际。队伍不得不停下来,在路旁一座废弃的山神庙里避雨。
庙宇破败不堪,屋顶漏着雨,墙壁斑驳。但总比在暴雨里赶路强。暗卫们迅速清理出一块干燥区域,生起篝火,又把伤员和药奴安置在避风处。
苏清栀蹲在火堆边,给一个发烧的药奴换药。这是个年轻女子,被圣教抓去试药前是个绣娘,现在双手颤抖得连针都拿不住。苏清栀小心地拆开她手臂上的纱布,露出下面溃烂的伤口——是某种腐蚀性药物造成的。
“疼吗?”她轻声问。
女子茫然地摇头,眼神空洞。她已经不会说疼了。
苏清栀心里发堵,手上动作却更轻柔。清洗、上药、包扎,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处理完这个,又去看下一个。
七个药奴,七个被毁掉的人生。这笔账,她记下了。
“王妃。”陈七走过来,压低声音,“外面有点不对劲。”
“怎么?”
“雨太大,按理说不会有鸟兽活动。”陈七眉头紧锁,“但刚才弟兄们听到庙后有动静,像是……马蹄声,但很快又消失了。”
苏清栀眼神一凛。她站起身,走到庙门口。暴雨如注,视线被雨幕遮挡,只能看到十丈远。但仔细听,除了雨声雷声,确实还有别的声音——很轻,很杂乱,像是很多人在雨里移动。
她退回庙内,对墨临渊使了个眼色。
墨临渊会意,不动声色地打了个手势。暗卫们立刻进入戒备状态,兵器出鞘,分散到庙宇各处隐蔽位置。
云崖扶着云素心退到神像后面,那里相对安全。面具人和圣教俘虏被捆在角落,由四名暗卫看守。
“来了多少人?”墨临渊走到苏清栀身边,低声问。
“听动静,至少三十。”苏清栀从药箱里掏出几个瓷瓶,“雨这么大,弓箭用不了,多半会近战。这些是‘醉仙散’的加强版,沾上一点就能放倒一头牛。”
她分给陈七和几个身手好的暗卫:“待会儿打起来,往人堆里撒。解药提前含好,别误伤自己人。”
话音刚落,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不是口哨,是某种特制的响箭,即使在暴雨中也清晰可闻。紧接着,数十道黑影从雨幕中冲出,直扑庙门!
“杀!”领头的黑衣人厉喝。
战斗瞬间爆发。
暗卫们早有准备,第一时间堵住庙门。刀剑碰撞声、喊杀声、惨叫声混成一片,压过了外面的雨声雷声。
苏清栀没往前冲,她守在伤员和药奴旁边,手里握着银针和药粉。有两个黑衣人试图从侧面破窗而入,被她一针一个放倒——针上淬了麻药,中者三息内必倒。
但对方人数太多。三十个黑衣人,个个身手不弱,而且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暗卫们虽然精锐,但还要分心保护伤员,渐渐落了下风。
墨临渊一剑刺穿一个黑衣人的咽喉,抽剑时血花溅了他一脸。他抹了把脸,眼神更冷:“是李崇山的人。”
“你怎么知道?”苏清栀问。
“招式。”墨临渊简短道,“军中的路子,但藏着杀招——是李崇山私养的死士营。”
他话音刚落,庙门外又冲进来十几人!这次领头的,是个独眼大汉,手里提着把鬼头刀,刀身厚重,挥舞时带起呼呼风声。
“墨临渊!”独眼大汉狞笑,“乖乖把账本交出来,留你全尸!”
“做梦。”墨临渊持剑上前。
两人战在一处。刀剑相交,火花四溅。独眼大汉力大无穷,每一刀都势大力沉,墨临渊不敢硬接,只能靠灵活身法周旋。
苏清栀看得心急,但她不能上前——她得保护身后的人。
突然,庙顶传来“咔嚓”一声巨响!年久失修的房梁承受不住暴雨冲刷,裂开一道缝隙,雨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正好浇在篝火上!
“滋啦——”
篝火熄灭,庙内瞬间陷入黑暗。
混乱中,有人惨叫,有人怒骂。苏清栀心里一沉——黑暗对敌人有利,他们熟悉环境,而己方还要顾及伤员。
“陈七!火折子!”她大喊。
但火折子刚点亮,就被一支飞镖打灭。紧接着,破空声袭来——是暗器!
苏清栀就地一滚,几枚飞镖擦着她衣袖钉在地上。她来不及起身,又听到风声,本能地抬手格挡,“铛”的一声,一把短刀被她腕上的铁护腕弹开。
持刀的黑衣人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戴护腕。就这一愣神的功夫,苏清栀右手一挥,药粉撒出!
黑衣人惨叫倒地,双手捂脸——药粉入眼,剧痛难忍。
但更多的黑衣人围了上来。苏清栀背靠墙壁,手里只剩最后一把银针。她咬牙,正准备拼命,突然听到一声弓弦响!
“嗖——”
羽箭破空,精准地射穿一个黑衣人的喉咙。紧接着,第二箭、第三箭……箭矢从神像后方射来,每一箭都带走一条命。
是云崖!她在黑暗中依然能视物!
有了弓箭支援,局势稍稳。但独眼大汉和墨临渊的战斗还在继续,两人从庙内打到庙外,在暴雨中厮杀。
苏清栀趁机摸到篝火边,从怀里掏出个防水的油布包。包里是她特制的“照明弹”——用磷粉和火药混合,遇湿气也能燃烧。她拉开引信,用力扔向庙门方向!
“轰!”
刺目的白光炸开,瞬间照亮整个庙宇!黑衣人们猝不及防,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暗卫们抓住机会,反扑!
惨叫声此起彼伏。短短几息,黑衣人倒下一半。
独眼大汉见状,怒吼一声,虚晃一刀逼退墨临渊,转身就逃。
“追!”墨临渊提剑要追。
“别追!”苏清栀拦住他,“雨大,容易中埋伏。先把庙里的解决了。”
她说得对。庙里还有十几个黑衣人负隅顽抗,必须尽快清理。
战斗又持续了一盏茶时间。最后一个黑衣人被陈七砍倒时,庙里已经躺了二十多具尸体。暗卫们也伤亡惨重——死了三个,重伤五个,轻伤十一个。
苏清栀顾不上喘气,立刻去给伤员处理伤口。暴雨还在下,庙里一片狼藉,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在地上积成暗红色的水洼。
墨临渊清点完人数,脸色难看:“死了三个弟兄,都是跟了我五年的老人。”
“抚恤金加倍。”苏清栀一边缝合伤口一边说,“一人二百两,家属我养。”
“这不是钱的问题——”
“我知道。”苏清栀打断他,“但活着的人还得活。多给点钱,至少能让他们的家人过得好些。”
她顿了顿,补充道:“这笔钱,记李崇山账上。三条命,一条一万两,三万两。”
墨临渊看着她,没说话。
处理完伤员,苏清栀去检查那些黑衣人的尸体。她翻找他们的衣物,从领头的独眼大汉怀里找到块令牌——青铜所制,刻着个“李”字。
“果然是李崇山。”她冷笑,“这么急着灭口,看来账本比我们想的还重要。”
“不止账本。”云崖走过来,手里拿着从黑衣人身上搜出的几封信,“你看这个。”
信是密信,用暗语写的。但云崖懂暗语,她翻译给苏清栀听:“‘货物已备齐,三日后运抵京城。接货地点:西郊乱葬岗,子时。’落款是‘山’。”
“货物?”苏清栀皱眉,“什么货物?”
“可能是军械,也可能是……”云崖压低声音,“人。”
“人?”
“李崇山一直在搜罗有特殊体质的人,比如纯阴之体、纯阳之体,用来炼药或者……做别的。”云崖看向苏清栀,“你之前不是奇怪,为什么圣教那么执着于抓你?因为李崇山需要七个纯阴之体,完成某种仪式。”
苏清栀想起血祭的事:“仪式不是失败了吗?”
“血祭失败,但李崇山可能还有后手。”云崖把信递给她,“三日后,西郊乱葬岗。如果我们能截下这批‘货物’,或许能找到更多证据。”
墨临渊接过信看了看:“时间来得及。这里回京城,快马加鞭两天能到。”
“但伤员怎么办?”苏清栀看向那些躺着的暗卫和药奴,“他们经不起折腾。”
“分兵。”墨临渊果断道,“陈七带二十人,护送伤员和药奴慢慢走。我们带剩下的人轻装简行,赶去截货。”
他顿了顿:“云崖留下保护你师父。”
“不。”云崖摇头,“我跟你们去。乱葬岗那地方我熟,而且……李崇山手下有懂玄门术法的人,你们需要我。”
她说得有理。墨临渊看向苏清栀:“你怎么说?”
“去。”苏清栀毫不犹豫,“但得先做点准备。”
她从药箱里翻出各种药材,开始配药。暴雨还在下,但庙里渐渐弥漫开一股奇异的药香。
“这是什么?”云崖问。
“破障丹的改良版。”苏清栀边捣药边说,“乱葬岗阴气重,容易中邪。这药能护住心脉,防止被阴气侵蚀。不过药效只有六个时辰,得掐准时间用。”
她又配了几种毒药和解药,分给众人。最后,她拿出那个装着“百花齐放”的木桶——还剩半桶。
“这个也带上。”她说,“万一对方人多,能用上。”
墨临渊看着那桶五颜六色的粉末,嘴角抽了抽:“你带了多少这种东西?”
“不多,就这些。”苏清栀理直气壮,“原料贵,配一次要五百两呢。这次用完了,得找李崇山报销。”
众人:“……”
雨渐渐小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暴雨终于停歇。晨曦透过破败的庙门照进来,照亮满目疮痍。
队伍重新整顿。陈七带着伤员和药奴先出发,走官道慢慢回京。墨临渊、苏清栀、云崖带着十五名还能战斗的暗卫,轻装上马,准备抄近路赶往京城西郊。
临行前,苏清栀去看了那三个阵亡的暗卫。他们的遗体被白布盖着,静静地躺在庙角。她蹲下身,在每个遗体旁放了二十两银子,又放了一小瓶药。
“这是什么?”墨临渊问。
“安魂香。”苏清栀轻声道,“能让他们的魂魄安稳上路,不受邪祟侵扰。一瓶成本十两,记李崇山账上。”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座破庙,转身走向门外。
马匹已经备好。她翻身上马,看向京城方向。
三日后,子时,乱葬岗。
她倒要看看,李崇山到底在搞什么鬼。
“走吧。”她说。
马蹄踏过泥泞,溅起一片水花。
晨光中,十八骑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