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绿色的磷光照亮了纸面。字迹是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书写的,历经岁月依旧清晰。开头的几行字就让所有人的心沉了下去:
“余,守门人镇守使魏峥,奉长老会之命,携三钥之‘净’、‘影’残片,入缚龙涧探查聂昭封印崩坏之因,并尝试以残钥之力,重固‘锁龙阵’。”
“然,入涧方知,事不可为。”
“聂昭当年所封非‘地浊之龙’,乃上古‘门’之残骸与地脉怨气所生之‘伪龙’。此物无形无质,寄生龙脉,以锁链为触须,以怨念为食,以吞噬生灵之血肉神魂为成长资粮。”
“聂昭以‘镇之钥’及聂家血脉为引,强行将其锁于此处,然其力不足,封印未竟,反被‘伪龙’侵蚀,血脉染‘罪’,聂氏一族自此背负‘罪血’之诅。”
“而今,‘伪龙’已醒。锁链即其触须,遍布涧内,渐侵外界。余携残钥入内,反成其饵食——‘净’、‘影’残片已被锁链吞噬,融入‘伪龙’核心,令其力量大增。”
“退路已绝。同行七人,皆殒。余独存至此,然体内已被锁链侵蚀,命不久矣。”
“唯余一法:以身为祭,燃魂为灯,借‘镇魂匕’之力,于此岔路设‘三选之障’。后来者需择一锁链而入,选对则可见真容,选错则永陷锁链迷宫,或被锁链吞噬。”
“三条锁链,一为‘生路’,直通‘伪龙’核心封印残迹,或有一线生机;一为‘死路’,通往锁链巢穴,入者必死;一为‘迷路’,永陷循环,不得解脱。”
“选择无凭,唯赖天意,或……‘罪血’感应。”
“若后来者为聂氏血脉,或可感应‘伪龙’对‘罪血’之渴求,寻得生路。然,此亦可能为陷阱——‘伪龙’渴求‘罪血’,或因‘罪血’乃补全其残缺、彻底脱困之关键。”
“后来者慎之,慎之。”
“魏峥绝笔。”
卷轴的最后,字迹已经变得凌乱模糊,仿佛书写者在极度痛苦和神智涣散中勉强完成。
空气死一般寂静。
只有锁链轻微的摩擦声,和远处那种仿佛窃窃私语的嗡鸣。
良久,老狗才涩声开口:“所以……缚龙涧里关着的不是龙,是……‘伪龙’?一种寄生在地脉里的怪物?聂昭当年没封印成功,反而被它污染了血脉,留下了‘罪血’的诅咒?”
“而且‘净之钥’和‘影之匙’的残片……已经被它吞了。”炎拓的声音低沉,“我们手里的‘影之匙’碎片,可能是唯一还没被它得到的部分。”
沈寻的心脏狂跳起来。她下意识捂住胸口——那里,“影之匙”碎片烫得惊人。
“三条路。”聂九罗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那三条分别延伸向黑暗的锁链,“一生,一死,一迷。没有提示,只能靠猜,或者……靠‘罪血’的感应。”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紫黑色的侵蚀纹路已经蔓延到了锁骨上方,正在缓慢地向脖颈爬升。皮肤下的淡金色裂纹光芒微弱,仿佛风中残烛。
“如果‘伪龙’真的渴求‘罪血’,”聂九罗的声音很轻,“那它应该会引导我走向它。但魏峥也说了——那可能是陷阱。‘罪血’可能是它补全自身、彻底脱困的关键。”
她抬起头,看向沈寻、炎拓和老狗:“所以现在,我们面临两个选择。”
“第一,我单独走。靠‘罪血’的感应去选路。如果我选对了,找到‘伪龙’的核心,或许有机会弄清楚怎么解决它,或者……怎么解决我自己体内的‘锁’和侵蚀。如果我选错了,死或迷失,都是我一个人的事。”
“第二,我们一起走。但那样的话,选路的责任就在我身上。如果我选错,所有人都会陪葬。”
“选吧。”聂九罗说,琥珀色的眼眸在暗绿磷光中显得异常平静,“你们有权利决定自己的生死。”
沈寻几乎要脱口而出“我们一起”,但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她看向炎拓和老狗。
炎拓沉默着,目光在三条锁链之间游移。老狗则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显然内心在激烈挣扎。
这不是简单的“同生共死”就能决定的事情。这是一场真正的赌博,赌注是所有人的性命。而他们甚至不知道赢的概率是多少——三分之一?还是更低?
“我跟你一起。”沈寻最终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聂九罗看向她。
“我不是冲动。”沈寻说,直视着聂九罗的眼睛,“第一,你现在的状态,一个人走,半路上可能就撑不住了。你需要有人帮忙。第二,如果‘伪龙’真的渴求‘罪血’,那它可能会故意引导你走错路——让你陷入绝境,然后慢慢吞噬你。有我们在,至少能在关键时刻拉你一把。第三……”
她顿了顿:“如果你选错了,我们所有人都死在这里,那至少……黄泉路上有个伴。总好过我们在外面等着,不知道你是生是死,然后余生都在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跟着你’。”
聂九罗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我也一起。”炎拓忽然说,“沈寻说得对。你一个人,走不到最后的。”
老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这把老骨头,活到现在已经是赚了。跟着你们折腾了这么久,要死就死在一起吧。反正出去也是被林喜柔的人追杀,不如在这里拼一把。”
聂九罗看着他们,良久,轻轻点了点头。
“好。”她说,声音里有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那就一起。”
她重新趴回炎拓背上,闭上眼睛,开始全力感知那三条锁链。
紫黑色的侵蚀纹路在皮肤下缓慢蠕动,带来一阵阵阴冷的刺痛。但在这刺痛中,她确实能感觉到某种……“吸引”。
来自溶洞深处,来自锁链尽头,来自那个被魏峥称为“伪龙”的存在。
那是一种贪婪的、饥渴的、带着无尽怨毒的吸引力。它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她的感知,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朝某个方向走去。
但她努力保持清醒,分辨那吸引力的细微差别。
左边的锁链,吸引力最强,几乎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拽她。但那种吸引力太过直白、太过急切,反而让她警惕——这会不会是陷阱?故意用最强的吸引力引导“罪血”走向死路?
右边的锁链,吸引力最弱,若有若无。但这微弱,是因为距离远?还是因为这条锁链本身是“迷路”,会让人永远迷失?
中间的锁链,吸引力适中,不疾不徐,像一种耐心的等待。
三条锁链,三种感觉。
聂九罗的额头渗出冷汗。每一次感知,都在消耗她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力。右臂的腐蚀疼痛、体内力量的躁动、“锁”的碎片在经脉中横冲直撞……所有的痛苦都在干扰她的判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就在她几乎要撑不住时——
怀里的沈珂,忽然又动了。
她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目光空洞地望向三条锁链的方向。然后,她抬起手,指向中间那条。
“它……在哭。”沈珂说,声音飘忽,“中间的……哭得最伤心。”
聂九罗猛地睁开眼睛!
“哭?”
“嗯。”沈珂点头,依旧那副恍惚的样子,“锁链……在哭。左边的在笑,右边的在睡觉,中间的……在哭。”
聂九罗的心脏狂跳起来。
她再次闭上眼睛,这一次,她不再感知那种“吸引力”,而是尝试去“听”锁链本身。
左边的锁链……隐约有一种尖锐的、仿佛讥笑般的嗡鸣。
右边的锁链……一片死寂,仿佛沉眠。
中间的锁链……低沉、哀伤、连绵不绝,像一个人在黑暗中无声地哭泣。
“走中间。”聂九罗睁开眼,声音沙哑却坚定,“沈珂说得对。中间的锁链在‘哭’——如果‘伪龙’真的有某种情绪或意识,那它的‘哭’,可能是因为封印还在起作用,它还在痛苦,还在挣扎。而‘笑’的锁链,可能意味着它已经掌控了那条路,正在等待猎物上门。”
这个解释有些牵强,但此刻,他们没有任何其他依据。
只能赌。
赌沈珂那模糊的感知是正确的。
赌聂九罗的解读没有错。
赌中间这条路,真的是“生路”。
“走。”炎拓不再犹豫,背着聂九罗,踏上了中间那条锁链旁的路径。
老狗搀着沈珂跟上。
沈寻走在最后,在踏入中间那条锁链范围的瞬间,她怀里的“影之匙”碎片,忽然剧烈地烫了一下!
仿佛在预警,又仿佛在……共鸣。
她咬紧牙关,跟了上去。
锁链的嗡鸣声在耳边放大。
暗绿色的磷光在锁链表面流动,照亮前方狭窄、曲折、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路径。
两侧的岩壁越来越近,头顶的锁链越来越密集。
空气越来越潮湿,越来越沉重。
仿佛他们正在走向某种巨大生物的……胃里。
而身后,来路已经被黑暗彻底吞没。
没有回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