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没告诉我……那棵大树后来怎么样了……你娘教你认字,后来你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了吗?”
“你总说我吵……现在我吵你了,你倒是醒醒,骂我两句啊……”
她的声音很低,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恐惧。泪水无声地流淌,浸湿了聂九罗散乱的银发。
或许是被她的体温和声音所扰,又或许是体内的药物开始发挥作用,一直毫无反应的聂九罗,眉头忽然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嘴唇也微微动了动。
沈寻立刻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她。
“……冷……”一个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分辨的气音,从聂九罗干裂的唇间逸出。
沈寻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将怀里的人拥得更紧,用自己所有的体温去包裹她。“不冷了,不冷了,我在这里,我暖着你……”
聂九罗的眼皮颤动了几下,似乎想睁开,却因为极度的虚弱和疲惫而失败了。她的意识显然并未完全清醒,处于一种半昏半醒的混沌状态。
“……好黑……”她又含糊地吐出一个词,身体在沈寻怀里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那只没有被包扎的手,下意识地、极其微弱地,抓住了沈寻胸前的衣料。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道微弱却清晰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沈寻所有的防线。她将脸深深埋进聂九罗冰凉的发间,压抑许久的、混杂着恐惧、心疼、无助和失而复得的剧烈情绪,终于彻底决堤,化作无声却汹涌的泪水,浸湿了彼此的衣衫。
“不怕……阿罗不怕……”她哽咽着,语无伦次地安抚,“有光……我在……我陪着你……再也不黑了……”
聂九罗似乎听到了她的话,又似乎只是本能地寻求温暖和依靠。她在沈寻怀里,极其缓慢地、几乎用尽了所有残存的力气,将自己的脸,更深地埋进了沈寻温热的颈窝。
冰凉的脸颊贴着温热的皮肤,急促微弱的呼吸拂过敏感的颈侧。
沈寻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更加温柔地收紧手臂,将她整个圈在自己怀中,像守护着世间最珍贵的、失而复得的宝物。
火光照耀着这方小小的、潮湿的山洞,将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投在洞壁上,合二为一。
洞外,瀑布的水声依旧,夜风穿过山林,带来远方不知名的、细微的声响。
但在这小小的、临时的避难所里,时间仿佛静止了。
只有彼此的体温,微弱的呼吸,和那根即使在最深沉的黑暗与痛苦中,也未曾真正断裂的无形之“线”,在无声地诉说着——
我还活着。
你还在。
这就是此刻,冰冷世界里,最真实、也最奢侈的温暖。
聂九罗在沈寻怀中昏沉了许久。
那碗药似乎起了作用,她冰冷的体温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回升,虽然依旧远低于常人,但至少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慌的、仿佛随时会彻底冷透的死寂。紧蹙的眉头在沈寻持续的低声安抚和温暖拥抱中,也稍稍舒展了一些,只是依旧睡得不安稳,偶尔会无意识地发出几声含糊的、意义不明的呓语,或者在梦中因伤痛而轻微地抽搐。
沈寻几乎一夜未眠。她维持着那个拥抱的姿势,时不时伸手探探聂九罗的额头和颈侧,确认温度,又或是凑近倾听她的呼吸和心跳。火堆添了又熄,熄了再小心吹燃,微弱的火光在潮湿的洞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也映照着两张苍白疲惫、却依偎得无比紧密的脸。
后半夜,银阑回来了。她带回了些新鲜的、能止血生肌的草药,还有几个用大片树叶包裹的、勉强能果腹的野果和块茎。她的神色比出去时更加冷峻,银灰色的眼眸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幽深。
“外面暂时安全,追兵没有跟来。但东面和北面的能量场依旧混乱,像是在搜索什么。”她一边麻利地处理着草药,一边低声道,“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最多再待一天。明天日落前,必须动身前往新的据点。”
沈寻的心沉了沉,低头看着怀中依旧虚弱不堪的聂九罗。“可是阿罗她……”
“我知道。”银阑打断她,将捣好的草药敷在聂九罗几处较深的、还在渗血的伤口上,重新包扎,“所以我说的是明天日落前。我们还有差不多一整天的时间让她恢复一些体力。到时候,还是你背她,我开路和断后。”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长期在生死边缘行走形成的、近乎冷酷的决断力。“留在这里,一旦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往前走,虽然危险,至少还有希望。”
沈寻没有再反驳。她明白银阑说的是对的。只是看着聂九罗这副模样,想到接下来还要带着她跋涉更险峻的路途,心中的疼惜和担忧便如同潮水般翻涌。
银阑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将处理好的野果和一块烤得微热的块茎递给她。“吃点东西。你需要体力。”
沈寻接过来,机械地咬了几口,味同嚼蜡。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聂九罗。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聂九罗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身体也开始不安地扭动,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仿佛被什么扼住的痛苦声音。
“阿罗?”沈寻立刻紧张地搂紧她,轻拍她的后背,“怎么了?哪里疼?”
聂九罗没有睁眼,但额头再次渗出冷汗,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嘴唇翕动着,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锁链……好重……拉我……”
又是“锁链”!沈寻的心狠狠揪紧。她知道,那是“伪龙”核心残留的、关于束缚与痛苦的记忆或执念,在聂九罗最虚弱的时候,再次侵扰她的意识。
“没事了,阿罗,没有锁链了。”沈寻的声音带着强自镇定的温柔,她握住聂九罗那只冰凉的手,手指插入她的指缝,紧紧扣住,“你看,我抓着你呢。没有人能拉走你。”
她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在聂九罗汗湿的额头上,闭上眼睛,像之前那样,将自己的意念顺着那根无形的“线”传递过去。
不是冲击,不是引导,只是一种纯粹的、温暖的、不容置疑的存在感。
我在这里。
我抓着你。
那些都是假的,是过去的影子。
我才是真的。
一遍又一遍,如同最耐心的守夜人,对着黑暗中迷途的灵魂,反复念诵着唯一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