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她的意念起了作用,还是聂九罗自身的意志在挣扎,那阵痛苦的悸动渐渐平复下去。聂九罗的身体重新放松下来,呼吸也渐渐恢复平稳,只是抓着沈寻手指的手,却比之前更加用力,仿佛那是她在无尽黑暗和冰冷中,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浮木。
沈寻没有抽回手,任由她抓着。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聂九罗能躺得更舒服些,自己则继续靠坐着,用身体为她挡住洞口方向可能渗入的寒意。
银阑靠在另一侧的洞壁上,闭目养神,似乎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但沈寻注意到,她的耳朵微微动了动,显然并未真的入睡,而是在时刻警惕着。
天光,终于艰难地穿透瀑布水帘和洞口的藤蔓,给黑暗的山洞带来一丝灰白的光亮。
新的一天,在沉重的疲惫和未散的危机感中,到来了。
整个白天,山洞里都保持着一种紧绷的安静。银阑大部分时间都在洞口附近警戒,偶尔会进来查看聂九罗的情况,更换伤口的草药。沈寻则寸步不离地守着,喂水,喂药(用银阑新找来的、有安神镇痛效果的草药重新熬煮),擦拭身体,用体温去暖和她。
聂九罗断断续续地清醒过几次,时间都很短,意识也模糊不清。有时她会茫然地睁着眼睛,看着洞顶的水珠,眼神空洞;有时她会看向沈寻,目光涣散,似乎辨认了好一会儿,才极其缓慢地眨一下眼,算是回应;有一次,她甚至极其微弱地、试图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似乎想碰碰沈寻的脸,但只抬到一半就无力地垂落,被沈寻及时握住,贴在了自己脸颊上。
每一次短暂的清醒,都让沈寻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动一丝。只要她还活着,还能有反应,就还有希望。
日头逐渐西斜,洞内的光线再次变得昏暗。
银阑走了进来,看了看聂九罗的状况,对沈寻点了点头:“可以准备出发了。给她穿上这个。”她递过来一件用兽皮和防水布简单缝制的、类似背心的东西,上面有可以固定和背负的带子。“用这个背她,比直接用布条绑更稳当,也能避免压迫到她的伤口。”
沈寻依言,和银阑一起,极其小心地将依旧昏沉的聂九罗挪进那个特制的背心里,调整好带子,确保既牢固不会滑脱,又不会勒到伤处。聂九罗在这个过程中似乎被惊动,眉头蹙起,发出不适的呻吟,但终究没有完全醒来。
“走吧。”银阑背上行囊,率先拨开藤蔓,踏入瀑布后的水帘。
沈寻深吸一口气,将聂九罗背起,调整了一下重心,紧随其后。
冰冷的水流瞬间打湿了肩背,但背心里的聂九罗被保护得很好。沈寻咬紧牙关,踩着湿滑的岩石,一步步走出水帘,重新踏入外面渐浓的暮色和山林之中。
银阑选择的路线比来时更加隐秘,也更加难行。几乎没有成形的路径,需要不断在茂密的灌木、陡峭的岩石和深不见底的沟壑间穿行。夜色很快降临,山林被浓重的黑暗彻底吞没,只有偶尔从枝叶缝隙漏下的、极其微弱的星光,勉强勾勒出前方模糊的轮廓。
银阑手中那枚发光的石头再次亮起,成为黑暗中唯一的指引。她的脚步依旧轻捷,仿佛黑暗对她毫无阻碍。沈寻则走得异常艰难。背负的重量,对前路的未知,对背上之人状况的担忧,都让她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刃上。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衣衫,混合着林间的露水,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她的呼吸越来越粗重,手脚因为持续用力而开始发抖。
但她没有停下,也没有抱怨。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脚下湿滑的路面,集中在背上那个微弱的呼吸和心跳上。她能感觉到聂九罗的身体随着她的步伐而轻微晃动,能感觉到她偶尔因颠簸而发出的、无意识的痛苦哼声。
每当这时,沈寻就会更加放慢脚步,调整姿势,尽可能让她舒服一些,同时低声在她耳边说:“阿罗,忍一忍,很快就到了……”
她不知道聂九罗能不能听见,但她必须说,仿佛这样就能给予彼此力量。
夜渐深,山林中各种夜行生物开始活动,远处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近处有虫鸣窸窣。黑暗如同有生命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未知的危险气息。
银阑忽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片刻,然后示意沈寻蹲下隐藏。沈寻立刻照做,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过了一会儿,左前方的密林中,传来一阵轻微的、仿佛大型生物穿行而过的“沙沙”声,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和一股淡淡的、带着腥臊的野兽气味。那声音由远及近,又缓缓远去,最终消失在另一个方向。
“是‘瘴狼’,被混乱能量影响变异的狼群,通常成群活动。”银阑压低声音解释,“还好只是路过。我们得加快速度,尽快穿过这片区域。”
队伍再次出发,速度比之前更快。沈寻几乎是在透支体力奔跑,肺部火辣辣地疼,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抬脚都异常艰难。背上的聂九罗似乎也感应到了紧张的气氛,身体微微绷紧,呼吸也急促了一些。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时——
“嗷呜——!”
一声凄厉悠长的狼嚎,陡然从他们刚刚经过的方向传来!紧接着,是更多的狼嚎此起彼伏地响起,迅速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逼近!
“被发现了!跑!”银阑低喝一声,不再掩饰行踪,身形如箭般向前窜出!
沈寻心中大骇,咬紧牙关,用尽最后的力气,背着聂九罗,跌跌撞撞地跟着银阑冲向前方的密林深处!
身后,狼嚎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灌木被疯狂撞开的哗啦声和野兽粗重的喘息!腥臊的气味如同实质般扑来!
沈寻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知道,以她和银阑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与一群变异的瘴狼正面抗衡!一旦被追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前方带路的银阑,忽然拐向一侧,冲向一片生长着巨大、黑色叶片的奇异植物丛!那些植物的叶片厚实潮湿,在黑暗中散发着一种类似硫磺的、刺鼻的气味。
“跟着我!别碰那些叶子!”银阑的声音传来。
沈寻毫不犹豫地跟上,冲入那片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植物丛中。浓烈的气味瞬间充斥口鼻,熏得人头晕眼花。身后的狼嚎声追到植物丛边缘,却骤然停住,变成了焦躁不安的呜咽和徘徊的脚步声,似乎对这片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区域十分忌惮,不敢轻易踏入。
银阑没有停下,带着沈寻继续在植物丛中穿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直到身后的狼嚎声彻底消失,周围只剩下风吹过巨大叶片的“沙沙”声和刺鼻的气味,她才放缓脚步,靠在一棵粗壮的、同样散发着怪异气味的树干上,微微喘息。
“暂时安全了。”她的声音带着疲惫,“这种‘臭骨蕈’的气味能驱赶大部分低等变异兽类。我们在这里休息片刻,等狼群散去再走。”
沈寻如蒙大赦,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她强撑着,小心地将背上的聂九罗放下,让她靠着自己坐下。聂九罗依旧昏迷着,但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加苍白,呼吸也更加微弱。
“阿罗?阿罗?”沈寻轻轻拍着她的脸颊,声音里带着惊慌。
银阑走过来,检查了一下聂九罗的状况,眉头紧锁。“颠簸和惊吓加重了她的消耗。必须尽快赶到据点,否则……”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沈寻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看着聂九罗毫无生气的脸,又看看周围无边无际的、散发着不祥气味的黑暗丛林,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感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
一直昏沉的聂九罗,睫毛忽然剧烈地颤动起来。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目光先是涣散,随即,在沈寻焦急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地,艰难地聚焦在了她的脸上。
琥珀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倒映着沈寻泪光模糊的脸,也倒映着头顶枝叶缝隙间,那几颗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星辰。
她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一个几乎听不见的、嘶哑的气音:
“……星星……”
沈寻愣了一下,随即猛地抬头看向夜空。是啊,不知何时,遮蔽天空的厚重云层似乎散开了一些,露出了几颗稀疏却明亮的星辰,在漆黑的夜幕上,闪烁着清冷而坚定的光芒。
她低下头,看向聂九罗。发现聂九罗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望着那几颗星星,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痛苦和混乱,只有一片近乎虚无的平静,和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被那星光吸引的向往。
“嗯,是星星。”沈寻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哽咽,“很亮,对不对?”
聂九罗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然后,她的目光从星空移回,重新落在沈寻脸上,停留了许久。
“……沈寻……”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微弱,却比刚才清晰了一点点。
“我在。”沈寻紧紧握着她的手,眼泪终于决堤般落下。
聂九罗看着她流泪的脸,沉默了片刻。然后,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极其轻微地,回握了一下沈寻的手。
力道轻得几乎感觉不到,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确认。
“……别哭……”她说,目光再次投向头顶那几点微弱的星光,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像是承诺,
“……天亮前……总会……看到星星的……”
说完这句话,她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睛缓缓闭上,重新陷入了昏睡。
但这一次,她的呼吸,似乎比刚才平稳、绵长了一些。紧握沈寻的手,也没有松开。
沈寻的眼泪流得更凶,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她只是紧紧回握着那只冰凉的手,将脸贴在她同样冰凉的手背上,仰头望着那几颗穿透层层黑暗、倔强闪烁的星辰。
是啊,天亮前,总会看到星星的。
只要不放弃,只要还有彼此。
再黑再冷再漫长的夜,也总会有星光指引,总会有黎明可期。
银阑站在不远处,看着星光下相偎的两人,银灰色的眼眸里,也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转过身,继续警惕着周围的黑暗。
夜,依旧深沉。
前路,依旧未知。
但至少此刻,在这片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危机四伏的丛林里,有星光为伴,有彼此相依。
归途再难,也有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