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研发现美术学院地下室的公共暗房，纯属偶然。
她原本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整理一下前几天拍的望星湖晨雾照片的电子版，却在美院大楼错综复杂的走廊里迷了路，推开一扇不起眼、漆色斑驳的木门后，闻到了一种熟悉而令人安心的化学药水气味。
暗房里的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安全灯散发着幽红的、如同夕照般的光芒。空气微凉，带着定影液和显影液特有的、略微刺鼻却又无比纯粹的味道。里面很安静，只有水槽偶尔滴落的水声，以及相纸在药液中轻轻划过的细微声响。
一个高挑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站在放大机前。幽红的光线勾勒出她利落的肩线和高束的马尾，即使是在这样放松的环境里，她的站姿依旧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挺拔。是秦飒。
石研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想要退出去。但秦飒似乎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头也没回，清冷的声音在安静的暗房里响起，带着一点回音：“有事？”
“抱歉，学姐，我走错了。”石研连忙说道，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秦飒这时才侧过半边脸，安全灯的红光在她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看不清具体表情，但石研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
“摄影专业的？”秦飒问，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是，大一，石研。”
秦飒没再说话，只是转回头，继续她手上的工作。她小心地将一张相纸放入显影盘中，用夹子轻轻拨动。白色的影像在红色的光线下，如同从虚无中缓缓浮现，逐渐凝聚成清晰的轮廓——那似乎是一张雕塑作品的局部特写，充满了强烈的肌理感和力量感。
石研站在原地，一时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她被那个在红色光线中逐渐显影的画面吸引住了。那不仅仅是记录，更像是一种再创造，将立体的、坚硬的雕塑，用光影和化学反应，转化成了另一种维度的、带着神秘气息的艺术。
“会用吗？”秦飒忽然又问，依旧没有回头，专注地看着盘中逐渐清晰的影像。
“基础的……会。”石研老实回答。暗房技术是摄影专业的基本功，但她确实还只是初学者。
秦飒不再开口，仿佛刚才的询问只是随口一提。石研看着她熟练地将相纸依次放入停影液、定影液，动作精准而稳定，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专注。整个暗房里，只有药液晃动和水流的声音。
石研悄悄地、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地，退出了暗房，轻轻带上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门外走廊的光线有些刺眼。她靠在微凉的墙壁上，轻轻吁了口气，心里却还残留着暗房里那种静谧、专注又略带神秘的气氛，以及秦飒学姐在那红光映照下、如同剪影般清晰的侧影。
那只是一个极其短暂的、偶然的相遇，甚至算不上是对话。但石研却觉得，那个画面，连同那特殊的化学药水气味，一起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相机，忽然对“摄影”这件事，有了一点不一样的、模糊的感受。它不仅仅是捕捉瞬间，似乎也关乎于如何在黑暗中，耐心地等待一个影像的诞生。
她没有把这次偶遇告诉任何人，包括她的室友们。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像投入深潭的一粒小石子，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连涟漪都未曾惊起。大学生活里，这样的偶然瞬间太多了，它们静静地发生，然后被时间覆盖，或者，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被悄然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