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因缘镜的藏身之处被抓出来,它才发觉阿贞的眼珠格外的漆黑。
少女露出那种让它感到不妙的沉思的神情,漆黑的眼珠里清晰地倒映着一团血雾。
她缓缓地开口:“我一直在想你会是什么东西。但你除了讲些废话之外,完全没有任何神通。既然不是心魔,让我猜猜……你是残魂?”
被她锐利目光盯着,好似被利剑穿透了仅存的残魂。
“对真魔气如此了解,你难道是阿娘说过的古魔残魂?”
血雾察觉到了她眼中寒冷的杀意,不由一哆嗦。
它很久之前也是翻手云、覆手雨的圣界大能。
即使如今只剩一丝残魂,本体遗留的那种傲气性格也让它天然看不起人界的低阶修士。
如今它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如今是什么形势——
这阿贞早就对它心怀防备,设下圈套等着折磨它报仇雪恨!
好阴险的人界修士!
但它的本体在圣界也是有头有脸的大魔,怎会甘心被这阿贞挟持着实话实说?
它以沉默表达自己的微不足道的反抗。
阿贞看着血雾,知道它依旧不老实,于是轻轻笑了一声。
她身后的石树在日光之中舒展自己的枝叶。树叶间摇晃的光晕,都不及她眼中闪烁的寒芒。
阿贞道:“不说的话,留你也无用了。”
话音未落,她与血雾之间凭空冒出了一朵青色的火焰。
火焰只是米粒大小的一点,但只是如此微末火光,却烫得血雾蜷缩起身体,发出了“嘶”的尖叫声。
“我说!我说!别用灵阳离火烧我!”
它立刻飞快道:“我确是残魂!”
“我是万年前古修士和古魔在坠魔谷大战之后,留在古战场上的一丝古魔残魂!多亏坠魔谷灵气与残余的魔气异常浓郁,我没有当场消散,得以在谷中浑浑噩噩飘荡近万年!”
闻言阿贞眉毛一挑: “坠魔谷?又是坠魔谷。”
看来这坠魔谷中埋藏的不光有真魔气,甚至有这样有自我意识的古魔残魂!
想到这里,她心中阴影憧憧。
“坠魔谷如今是天南第一凶地,连元婴修士进谷都是九死一生……其中滋生而出的魔物更是出了名的凶煞狠戾。而你这样一丝毫无用处的残魂,也敢冒认古魔的名号?”
岂有此理!居然被这小小人界修士看扁了!
血雾闻言无能狂怒,但它很快冷静下来。
它斟酌着回答:“这……因我只是极其微小的一丝古魔残魂,出谷之后没有魔气滋养。别说使用什么大神通,就连本体擅长的迷魂法术,如今轻易也是用不出来了。”
居然真的是古魔残魂!
阿贞心中虽然早有预料,依旧不免为之心惊肉跳。
“原来万年前古魔被古修士们打退之后,并未彻底绝迹于人界。”她自说自话,目光连连闪烁不定,沉思片刻后紧紧盯住了血雾,“难道坠魔谷中还存在着连通古魔界的裂隙之处?莫非有古魔通过裂隙来到人界?”
血雾心道,人界存在的空间裂隙何止坠魔谷一处?
但此事是它魂飞魄散也不会说出口的绝世机缘。
它原想夺舍了阿贞,接受魔气灌顶,借着人界与上界的空间裂隙飞升重回圣界,怎肯将这样的机缘拱手让人?
于是它哼唧两声:“哪来的什么裂隙?界面之间的禁制远超你想象。古魔受制于此,才只能在人界施行以魔气灌顶魔修的方法。不然以圣界始祖真身降临,区区人界还不是手到擒来……哎呦!”
原是阿贞眯眼听着,突然大力掐住了血雾的躯干。
但下了黑手的女修面上淡然自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为何还能以残魂之身存世?”
“圣界魔修的功法多的是化身求生之法,岂是这人界魔修功法配相提并论的?”
它气焰嚣张起来,不过在察觉到阿贞眼中的冷意后才老实下来,接着道:“虽然如此,我依旧花了数千年的时间修补自己的魂魄。直到五千年前又有修士闯入坠魔谷中,触动了魔气封印,我才有了一丝不同本体的自我意识。”
血雾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阿贞的眼神变化。
“巧就巧在三百年前,一帮修士不知为何进入谷中又在坠魔谷中发生了天昏地暗的激战。但几人的打斗惊动谷中魔物,又被分头击破,最终折戟于此。”
血雾的话吞吞吐吐,听得阿贞眉头一皱地又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被这一钳挤压得浑身剧痛的血雾才加快了语速。
“我身为残魂若想离开坠魔谷,只有夺舍这一种办法。这一队修士的资质都还不错,可是我一眼就看得出他们寿元将至。寿元不多的修士躯体对我而言没有用处。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才到了你的身体里。”
阿贞冷笑道:“还不说实话?”
随着她的话语,那点火焰顿时窜高至一指的高度!
血雾立刻喊道:“三百年前想夺舍的就是你爹龙夜!”
听到这个名字,阿贞的表情瞬间变为空茫。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旋即厉声喝道:“胡说八道!你既然想夺舍,为什么没有附在我阿爹身上而是我的身上?”
“我本想夺舍!但是龙夜当时已经炼化了因缘镜。”
“这件法宝会将修士的人魂打磨成镜,换言之,便是修士将自身魂魄炼化成器!这样的修士神识防御太密不透风,而且他身上还有些上古的机缘,我也束手无策,不得已放弃了夺舍。”
阿贞敏锐地追问道:“照你这么说,你更不该出现在我的体内。”
“是因为出云!她闯入坠魔谷中寻找龙夜,意外触动了古魔始祖留在坠魔谷中的祭坛。她的体质不错,便被祭坛选中魔气灌顶,我借着这机会也俯身到了她的身上。不过她当场就自爆金丹,我差点一齐死在那里!”
说起来,血雾还有些心有余悸。
它的本体擅长隐匿的神通,因此作为残魂的它,对于隐藏在修士体内却不被其发现之事十分擅长。
若不是三百年前它早在察觉出云怀孕的同时,就分出一部分魂魄转移到了她腹中的阿贞身上,可能还真的要被这心狠手辣的剑修害死。
“当时出云身怀六甲,我提前分魂借机附身在你的身上,否则三百年前我就魂飞魄散了。”
即使如此,它也忍气吞声潜藏了数十年,才在前世阿贞筑基之后才开始入侵她的神识。
但阿贞功法奇特,竟然靠离魂出体摆脱了它的入侵之举,反而将它隔绝在自己的魂魄之外。真不知道这阿贞百年之前离魂去了乱星海的何处,又遭遇了什么。
虽然她此时满眼茫然显然是自己也忘记了,它可不会特意提醒她此事。
“没有灵气与真魔气的滋补,我日渐衰弱,奄奄一息。”
血雾慢吞吞道:“后来……你与温天仁双修几番,他身上的魔气滋养了在你魂魄深处躲藏的我,我才能对你施展刚才的控魂术。”
听到温天仁的名字,阿贞不自觉手中一紧,将血雾捏得哭天抢地,哇哇讨饶。
但她很快回过神来,捏着血雾问道。
“什么控魂术居然能创造出如此真实的幻境?还能将施术者的气息隐匿地如此完美?不如也教教我?”
阿贞此时的语气轻快又乖巧,她面对蓝焱一贯是这样的天真无邪、乖巧伶俐的样子。
只有被她牢牢攥在手里的血雾一路见证她如何遇神杀神、心黑手黑的模样,也不敢再讨饶。
“我将功法都刻在因缘镜背面了!你若炼制成功自然能看到!还有圣界的迷魂术、引魂术……那些法术我都可以教给你!”
阿贞却无语地呵呵道:“看来你对自己的控魂术十分自信,连因缘镜都当作自己囊中之物了。”
血雾自是不敢回话。
它的控魂术不敢自夸圣界第一,在这人界也算是当世前三了。不然十六年前,怎么能引得出云再度入魔,甚至杀了自己的亲女阿贞?
但这狡猾的阿贞居然早就使用分魂化身之法留下复活的机缘。
而她复活之后,神识竟然比前世更上一层楼,让它如面对铁桶一般找不到丝毫可趁之机!
如今它的性命还捏在这小小的人界低阶修士手上。
真是龙困浅滩,虎落平阳。
血雾见阿贞不语,急得又开口:“我说的都是真话!若你成功结丹,因缘镜炼成,我就再无夺舍你的可能了。因此我今日才想施展一番控魂大法,但既然已经失败,我自然不会再起这般心思!”
“我也没想到你分魂之后,前尘尽忘,修为全失,居然还能在体内暗藏着此等阴火……”
血雾心中暗恨。
这样阴气森森的灵火,让它都使不出什么控魂术法了。想来这阴火的主人,本身也是一位操控神魂的顶级修士。
“你是说方才冒出来的那些阴火么?”
阿贞闻言一怔,有些狐疑地看了它一眼:“这么说,你也不清楚这阴火的来历?”
血雾道:“我只是一丝残魂,又不是阿贞大人您肚子里的蛔虫。”
阿贞道:“如此说来,你是没话可说了?”
闻言,血雾迟疑道:“还要说些什么?我早就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了。”
阿贞笑意更深:“既如此,那我就能放心地送你上路了。”
她作势就要吹动二者之间的灵阳离火。
血雾见此大惊:“且慢!莫烧我!我还有用!”
阿贞果然停下动作,侧过脸来,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
血雾又急急抛出诱饵压低声音道:“你不是也想去坠魔谷吗?我知道坠魔谷中的地图!有了这地图,去坠魔谷探险之事便十拿九稳了。”
“地图?”
阿贞一愣。
她怀疑地将血雾看了又看:“就凭你?”
血雾大喊出声:“五千年前曾有一个元婴修士闯谷,将唯一的地图带出了坠魔谷!如今知道地图的,除了那早就不知死在何处的修士,就只剩我了!”
阿贞摆出一副沉思的样子,也并不逼迫血雾。
这血雾用心险恶,需要让它自以为拿捏了自己对坠魔谷确实十分重视的弱点,必然才肯说出些有用的信息来。
果然血雾等待了许久,打量她一眼道:“此事千真万确!自他之后,几千年来闯谷却殒落其中的元婴修士没有几百也有上千了。若没有地图,你想硬闯坠魔谷就是死路一条!”
它急急道:“那地图几千年未现世了。与其在天南大陆寻觅这份说不定早就被那修士毁掉的地图,还不如与我合作,由我带你进入坠魔谷中!”
“许多身死其中的古修士和古魔的法宝都遗落在谷中,我愿意带着你去寻找这些法宝!”
阿贞有些吃惊地打量了一番血雾:“真没想到,你居然是如此热心肠的残魂。”
热心肠的血雾道:“我自然是有要求的,不过这个要求对你来说绝对是力所能及之事。”
不待阿贞回答,它又急吼吼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只需要你为我炼制出一件养魂的法宝,我就能暂时寄住在法宝之中,也不需要为了夺舍之事,闹得你死我活,如此难看了!待我滋养魂魄,而你成功结婴,我们一道去坠魔谷中取宝,这不是双赢的事情么?”
血雾见阿贞垂下眼沉思不语,心里不免又是得意又是愤怒。
得意的是人界修士一向如此贪婪成性,稍加引诱便喜不自禁地踏入它的陷阱中。
几千年前是如此,几千年后也是如此!
它在坠魔谷中就是靠这一出暗算了不少当时人界修仙界所谓的元婴期大能,将那些修士的法宝当作战利品,到如今也积攒下来一份能让元婴修士看了都眼馋的身家。
但三百年前在选择附体出云时,那些宝贝也遗落在了坠魔谷中。
愤怒的是自己从修炼出意识以来,还是头一回在同一个人界修士上吃这么多亏!
这个阿贞铁石心肠,头脑愚钝。
她重修功法、重炼异火之后,体内魂魄深处便好似火海一片,燃烧着的还是天克魔修的灵阳离火!
十六年来,它简直就像是被死死困在她体内一样。若不借助这次结丹背水一战,恐怕它就要被这阿贞无声无息炼化在她的魂魄之内了。
却听到阿贞问:“什么样养魂的法宝如此厉害,居然可以滋养你这样的……残魂?”
闻言血雾精神一振。
“这件法宝名为煊赫长明灯,以炼化的异火点灯,灵气便会源源不断地滋养寄住其中的魂魄,长明不灭!”
血雾不免得意起来。
“当年龙夜闯入坠魔谷中就是为了找材料修补这件法宝,后来他身负重伤,为了带出云和她腹中的你离开坠魔谷,祭出了这件法宝。他们逃出生天,法宝却留在谷中——那可是堪比通天灵宝的法宝!”
“煊赫……长明灯?”
阿贞不由喃喃自语。
倒不是因为血雾所说的龙夜往事,而是想到了元武国卓家先祖卓子和的法宝长明灯。
若这件法宝真的如此厉害,为什么龙夜在给阿贞的炼器秘籍中撕去了这一页?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只有她亲自去坠魔谷中找到煊赫长明灯才能得到解释了。
血雾见她沉思,怕她不信,又嚷嚷起来。
“此时法宝和秘籍都在坠魔谷中。但我记住了这秘籍,若我们结为同盟,我便将秘籍交给你。以你的修为和天赋炼制出一件品阶低些的仿制品,绰绰有余。”
它也是留了心眼。
秘籍和法宝是被它趁着龙夜受伤偷走藏在了谷中,但这件事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等她答应此事,真去了坠魔谷中,她便是耗子进笼逃脱不得。这口恶气等几百年报也为时不晚!
它暗自咬牙,却听阿贞笑了起来:“说完了?”
血雾呆愣起来:“还有什么?”
阿贞呵呵一笑,眼中却无一丝笑意:“你还没解释你在我结丹时动了什么手脚。这笔帐,我们先来算一算。”
口气不善,吾命休矣!
“你修行的可是分魂化身大法!六十年前结丹天兆便已经成功度过。如今虽然修为全无,但天时地利人和,结丹之事对于你这样的天灵根修士来说也不出奇。”
血雾狡辩道:“再说什么叫我在你结丹之事中动了手脚?分明是卫善钦那小子在你的明清灵水中混入了千年灵乳!”
卫善钦?落云宗那个结丹期修士?
但……千年灵乳?他从何处得来此物?
她在翻阅古剑门古籍时,书上只说这灵物天南难寻。他又是为何要在明清灵水中加入千年灵乳?
这些疑问如雨后春笋在她的心中拔地而起。
但此时,这些疑问只得暂放一边。
“他生得可比你这残魂正气凛然的多。”
少女眉眼带笑,语气和煦至极。叫她如此望着,铁石心肠的魔修也要漾成一滩春水。
但她望向血雾时,笑容瞬间消失,眼中满是厌恶。
血雾道:“你、你你!你又是被皮相迷了眼了!那卫善钦分明也是魔修!”
阿贞闻言不动声色,心下却一惊。
卫善钦明明是落云宗太上长老的亲传弟子?居然也是魔修?那他属于魔道盟中哪一门的弟子?
此事,落云宗知情么?
她该告诉蓝焱么?
但不知为何,想起在灵树下初见卫善钦时他那副光风霁月、卓然而立的模样,阿贞的心肠就一软。
况且,他身上的香气也是和他的眼眸一般地如此纯然。他就像是灵树树冠跳跃的日光,带着一丝久违的熟稔,悄然地扯动她的心绪。
“说不定他有什么苦衷呢?”阿贞心中一动,脸上却波澜不惊,“再说这千年灵乳可是罕见之物,照这样看,他倒是一片好意。”
闻言,血雾故作愕然道:“莫非让你接受魔气灌顶飞升上界不是我的一片好意么?”
它仍想继续花言巧语一番。
“在我眼中,这人界功法大多平凡至极!怎么比得上上界功法?魔气灌顶才是通天大道!”
至于接受魔气灌顶后,这些修士是人性泯灭、理智全无,还是长出几个头、形似妖魔,可都不是它们此类古魔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血雾若有眼珠,此时必然是滴溜溜转动个不停了!
但阿贞掐着自己的无情铁手,可是将它牢牢地控制住了。
阿贞听完血雾的鬼话连篇后,都快控制不住自己蓬勃的杀意了。
“呵呵?魔气灌顶!难道沦为古魔化身算得上什么通天大道?”
阿贞此时还能按捺住满心仇恨的怒火,和被这恶臭不堪的血雾熏得欲吐的冲动,全是为了从它身上得到更多关于坠魔谷的讯息。
“你再这样胡言乱语,我的灵阳离火恐怕就要不小心烧到你身上了。”
血雾立刻乖巧道:“阿贞大人,小人冤枉啊!”
这人身上可是有上古魔界三大灵火之一的灵阳离火!
向来形势比魔强,雄心壮志转头空。
阿贞将它捏成一团,哼了一声:“呵呵。”
她一笑,它心一跳!
这可恶的人界修士!
血雾不假思索道:“阿贞大人,方才小人所说的都是真话!只要您修行上古魔功,接受魔气灌顶,以您的绝佳资质绝对可以飞升上古魔界,甚至有所小成、割据一方的!”
阿贞微笑:“哦?是么?”
“小人知道坠魔谷中封印着一缕万年古魔——血焰的分魂!”
血雾狠了狠心,终于将这个绝密的消息也放了出来。
“只要您修炼至元婴,小人可以带着您毫发无损地轻易找到这丝分魂。炼化这片分魂您的修为便可立即到达元婴后期!到时候别说天南大陆,就算是乱星海,六道极圣也得将温天仁收拾齐整,给您送来做道侣。”
“总算是说出来了。”阿贞笑意更深,“你说得真好,我真动心啊。”
血雾愣了一愣还没放松。
又听到阿贞幽幽一叹:“可惜,我不信你。”
说罢,她眼神一凛,手中就燃起青蓝色的阴火!阴气深重的阴火如游蛇从她指尖飞射弹出,扑向血雾!
血雾来不及反应,“嘶”的一声之后就如一滴被火蒸发的水珠,消失殆尽。
它的身躯被火焰吞噬得一干二净。
突然发作的阿贞却“啧”了一声。
这丝狡猾无比也阴线无比的残魂,在被灼烧的前一刻就分出微不可察的一点魂魄碎片逃窜至阿贞的魂魄深处了。
即使阿贞早做防备,这样突然发作就是为了打它一个措手不及。
但它滑不溜手,显然是仍有后手。
只见它“嗖”的一下就躲进了她魂魄深处,如泥牛入海,再无踪迹。
那道声音却并未消失,在她脑中气急败坏道:“你休想轻易摆脱我!”
阿贞心中的挫败之感只是片刻。
“你是不是自觉人心尽在你的掌控之中?”阿贞闻言不急不怒,悠然将指尖一捻,发自内心地微微一笑,“这笔帐,我们迟早会算清楚。不管你躲在哪里,我都会揪出你这阴沟里的老鼠,用火烧得干干净净。”
这血雾既然自称古魔残魂,等进了这坠魔谷中,自然就知道它口中所言是真是假了。
至于所谓的合作和地图,不过是与虎谋皮。古魔如何对待古修士的血泪教训犹在世间,阿贞还没有如此心大到可以相信一个心怀恶意,数十年间都在试图夺舍于她的存在。
此事暂了,也该会一会这真正的心魔幻境了。
她看了看手掌,向前一步。
只是一步,便像跨越了肉眼不可见的界限。原先静止不动的空间之中,起了一阵突然其来的风。
眼前的灵树正在风中轻轻摇晃自己的枝干,树叶簌簌作响。灵气正从枝干和树叶的摇曳之间,从天地顺着灵树招引而来。
一只翠绿的灵虫振翅慢慢飞到她的眼前。
她心中一动,便伸出一根手指。
果然那只小巧的灵虫收了翅膀,慢悠悠地停在了她的指尖之上。
灵虫通体剔透,落在她的指尖就像是一滴凉润的雨水。
她微微一笑。
“阿贞,你想起来之前的事情了么?”
一道带着点邪气的声音响起。
只听这声音,便能想象到声音的主人是如何一个桀骜不驯、面带笑容的青年男子。
阿贞循声望去,神情微微一滞。
声音的主人倚靠在灵眼之树的树干,支着一条腿,漫不经心地望向她。
确实是一副桀骜不驯的……白骨。
阿贞有些想笑,眼睛里溢出的笑意让她的神情从警惕的冷漠变得灵动。
她并未再向前靠近,而是停留在原地慢悠悠地道:“我原本以为,我真正的心魔,应该是我自己的样子。”
所以方才初见这血雾并未变化成阿贞自己的样子,阿贞才心生警惕。
白骨闻言也悠然道:“老实说,我也没想到你会在你的心魔幻境中看到我。”
阿贞道:“没想到是什么意思?”
白骨咔咔地伸了一个懒腰,靠在树干上懒懒道:“心魔本该是一个修士最为恐惧和害怕的事情。但你见到了我,或许是因为,是我将你那些最为恐惧和害怕的事情的记忆封印了。”
阿贞道:“我心里有些准备。但不是你这样的准备。”
白骨呵呵一笑:“促狭鬼,是想嘲笑我现在的落魄样子么?”
不等阿贞回答,他却又道:“不过你既然见到我,那就说明你已经不害怕重新面对这些事情了。这是好事,阿贞。”
阿贞道:“所以我要通过结丹的心魔幻境,面临的考验就是你这样的一具白骨么?”
说话间,她的指尖已经凝出了一点青蓝色的灵火!
“喊打喊杀做什么?”
白骨急忙叫停:“我本来就没打算为难你!”
阿贞闻言“哦”了一声,乖巧地收回指尖的火。
她站在离白骨不远不近的地方,神情镇定自若,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那我和你聊完了就可以结束心魔幻境了吗?”
白骨无言地哽咽了一会儿:“这次是你运气好,下次的心魔考验可没这么轻松。”
阿贞却点了点头:“修行至今,我的运气一向是不错的。”
见她如此,白骨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那是叫明清灵水么?不愧是三大神木之一灵眼之树产出的醇液,居然能破除一部分我在你身上设下的梦引术。”
阿贞立刻追问:“梦引术?这就是我洗目时也看不清往事的原因么?”
白骨道:“但你还是想起了我。唔,虽然只是一副骨架,毫无我本人的飒爽英姿,但我向来宽容你这样的小辈。”
阿贞却叹了一口气。
她沉重的目光若有实质。
她定定地望向白骨,白骨也侧过头来定定地望着她。
“可我不记得你的名字了。我想不起来……你是谁。”阿贞的心中莫名苦涩,“我答应过你,会找到你。”
白骨方才还紧盯着她,听闻此言却嗤笑一声:“嗬。我道是什么让你如此惆怅呢!这算什么,只要你再见到我,自然会想起我是谁。”
“可我要去哪里找你呢?”
白骨却轻笑了一声。他站了起来。
洁白如玉的骨架立在石树仅剩不多的绿荫之下,阴影随着风摇晃在他的头骨之上。
阿贞只能看到那黑黢黢的眼眶之中亮起了两点绿莹莹的磷火。
火焰随着他的轻笑在眼眶骨中晃动,就像是主人生前戏谑灵动的目光。
“‘天地悠悠,只要不死,总会相逢。’这话,不是你说的么?”白骨看着她,语气中带上了一丝笑意,“你不该来问我,阿贞。我只是映照在你镜心中旧日的影子,并不会比你知道更多。”
“向前走罢,别留在这儿。”
随着他的话,白骨的身形摇晃起来,在风中化作点点绿莹莹的微尘。
阿贞心中一紧,向前走了几步。
“不过,若我是这影子真正的主人,想必也会觉得——在心魔幻境中重逢,我们的运气还真不错。阿贞。”
阿贞看着白骨消失。
她闻言也微微一笑:“好。”
少女含笑闭上双眼,周身顿时起了一场以她为中心的大火!
灵树结界之外,原本乌云密布的天空一瞬间云开雾散,红色的灵光冲天而起,直逼天际!
白浩之愣愣地看向天际。
天边日出,一道金光铺陈在云海之上。灵鹤感受到灵气的招引,从云中振翅飞出,引吭而歌。
见此情景,撤离灵树内部结界后暂时等待在外的几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冯华与文羌对视一眼,第一次心有灵犀地看出了双方眼中的羡慕与苦涩。
文羌收回目光后对着元清源道:“恭喜古剑门,如此年轻的结丹期修士,三百年也未必能出一个。”
冯华将凉凉的目光在冯昌身上一转后,转向二人:“观这结丹天兆,如今阿贞成功度过了心魔劫,金丹初成。真是天赋异禀,未来可期啊。恭喜元师妹。”
元清源浑身一松,此时扬起笑容对着二人一礼:“多谢二位师兄。”
等三人寒暄之后,各自带队回到山门。
路上元清源含笑对依旧失魂落魄的白浩之道:“浩之,你脸色怎么如此难看,还在担心阿贞么?相信阿贞。诺,这不是成了么?”
白浩之深深一拜:“回禀元师叔,弟子只是……太为阿贞师妹高兴了。”
“不,等阿贞师妹稳固修为后出关,便成了阿贞师叔了。”
白浩之说完这话,自己又是一愣,默然无言地低下头去。
他被她远远地抛在身后了么?
元清源看懂了他眼中的怅然若失,无奈一笑:“你也是天赋异禀的天灵根修士,结丹之事只是迟早罢了。”
她又笑了一笑。
“再说阿贞也不会想听你这么叫。不过么,你倒是可以在我面前这样称呼她一次,我实在想看看她脸上的表情。哈哈,想必会十分有趣!”
白浩之却微微一笑:“元师叔不必担心。我只是想呆在师妹身边,这就够了。”
元清源还没说话,一旁的宋晓道:“白师叔,这话你还是等阿贞师叔出关了亲自说给她听吧。”
周围默不作声的几个低阶弟子一道满眼认同地连连点头。
白浩之这才回过神来。但他头一次没有强作镇定,而是脸上泛起了一丝微红。
他道:“我自然要亲自说给她听的。”
他的眼中闪烁不定的,是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的纯然的期待和憧憬。
这幅场景叫元清源自叹自己的铁石心肠,她咳咳两声:“都站稳了,还得尽快回山门,向太上长老们禀明此事。对了,回去之后,灵树内的事情不要向别人提起,记住了吗?”
几人面面相觑后,躬身行礼应下。
来时的云海也是如此寂寥、幽渺么?
白浩之记不得了,只是眼前云海茫茫。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前路也如眼前云海一般,茫茫莫测。
与此同时,距离天南大陆与幕兰草原的边界百里之处。
两道遁光自幕兰草原的黄沙之中飞遁而出。
等甩脱了身后的追兵,双双停在百丈高空,遥遥看向此时被二人远远抛在身后的某处方向。
一人是紫袍玉冠的中年男子,另一人则是须发皆白的白袍老者。
二人皆是元婴中期巅峰的修为,身着的并非是草原法士的衣袍——赫然是天南的修士!
但这二人却出现在与天南大陆世代为死敌的幕兰草原边界,又是为何?
白袍老者捋着自己的白须道:“不愧是五千年前纵横天南的苍坤上人,仅凭我们二人的神识,居然连这洞府外护卫的法阵都破不去。”
金光笼罩的紫袍男子沉吟片刻道:“云兄,此事不急于一时。本侯不信以天南之大,凑几个神识强大的元婴修士一道破阵算什么难事!只是需要几十年的时间找齐人手罢了。”
白袍老者微微一笑,对着紫袍男子一拱手:“那云某就静候南陇道友的佳音了。”
南陇侯哈哈一笑:“此事就交给本侯吧。等破解这阵法,得到了坠魔谷的地图,便能知道先祖不惜代价都要进去坠魔谷,是为了追寻怎样的机缘了。”
白袍老者道:“遥想五千年前,苍坤上人仅凭一人便能力压正道与魔道,修为通天。他穷尽毕生之力进入坠魔谷中探险,虽然最后遇险身死道消,但也为后人留下了地图的讯息。想来南陇道友只需破解先祖留下的奥秘,修为必能更进一步。云某提前恭喜南陇道友了!”
南陇侯笑而不语。
白袍老者拜了一拜后果然含笑道:“南陇道友,云某倾尽全力,自然也有自己的私心。”
南陇侯道:“这是什么话!本侯保证,将来洞府之宝,必然由你我二人先行挑选,如何?”
“那真是多谢南陇道友。”白袍老者微微一顿,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南陇道友,你我相识几百年之久,同为天南元婴散修。如今天南大陆波谲云诡,不知道南陇道友可有加入哪一方势力的打算么?”
南陇侯愕然道:“唔?云兄何出此言?虽然四大势力都向本侯发出过邀请,但如今还在争斗不休,本侯可没有什么心情替任何势力拼命!”
白袍老者闻言点头道:“南陇道友说得是极。还是再观望一番吧。但若哪一日道友选定了一边,可不要瞒着云某啊!云某只愿继续与南陇道友一道修行。”
南陇侯哈哈大笑:“好端端的说这个作甚!那是自然!云兄,本侯还有约在身,先行一步!”
登时化作一道金光远远离去了。
白袍修士含笑望着他远远离去。
以他元婴期的强大神识察觉道南陇侯去了什么方位,他脸色才阴沉下来,手上白光一闪,便将一张传音符捏在了手里。
他一挥手,一道隐匿身形同时隔绝神识探查的屏障便悄然设下。
白袍老者神情阴冷无比地对着传音符道:“启禀门主,南陇侯此人粗中有细,云某探查不出更多讯息,也未能成功破阵。”
“不过此人近日与正道盟走得很近,只怕要被正道盟笼络去了。若此人果真加入正道盟,只怕要成为我鬼灵门一大劲敌,依云某之见,还是将其在苍坤洞府中除掉,永诀后患为好。”
“坠魔谷之中大有机缘,鬼灵门能否跃升成为魔道盟第一大宗门恐怕在此一举。”
“苍坤洞府的护卫法阵需要数位神识强大的元婴修士一道破阵,凑齐这些修士并非易事,云某会在其中周旋。还请门主携带亲信一同前往,确保此事万无一失。”
他淡然说完这些密谋围杀“密友”的话语,脸上神色如常地将手中的符纸一点。登时符纸无风自燃起来,化作一点火光飞入天际!
白袍老者负手立于空中,远眺着火光消失于天际,良久未动。
一盏茶之后,他最终叹了一口气,方才化作一道白光飞遁离去。
黄沙蔽日,前路茫茫。
即使身处其中的修士们,又怎知前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