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野狼谷里的风雪就小了些，只剩下零星的雪沫子在风里打着转，像撕碎的棉絮飘来飘去。林风裹紧了身上洗得发白的单衣，衣料上还沾着昨晚狼群袭击时溅上的雪泥，冰凉地贴在脊梁骨上。他借着熹微的晨光往木屋外走，靴底踩在冻硬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玻璃上，硌得脚底发疼——那双布鞋的鞋底早就磨透了，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雪水顺着缝隙往里渗，冻得脚趾发麻。
他回头望了眼木屋，土黄色的墙面上还留着昨晚子弹划过的痕迹，里面透着微弱的火光，王大娘的咳嗽声断断续续传出来，像根细针似的扎在他心上。那咳嗽声越来越重，每一声都带着气若游丝的虚弱，听得人心里发紧。
“副营长，真要一个人去？”赵刚拎着把砍柴刀跑过来，刀鞘上还沾着昨晚的雪渣，刀柄被手汗浸得发亮。他跑得急，呼出的白气在脸前聚成一团雾，“俺跟你一起去，多个人多双眼睛，遇到狼群也能有个照应。你手里就两发子弹，真遇到事儿，连自保都难。”
林风停下脚步，伸手拍了拍赵刚肩上的积雪，指尖触到他粗布军装下结实的肩膀，指了指木屋：“你得留在这儿。老百姓里有三个孩子，最小的才四岁，夜里总哭着要娘；还有两个伤员断了胳膊，连喝水都得人喂，这些都要靠你照看。火墙的柴火得盯着添，昨晚剩下的干树枝不多了，要是烧完了，夜里再降温，老人孩子扛不住。”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半块冻得发硬的玉米面饼子——这是昨天老百姓硬塞给他的，他一直没舍得吃，饼子边缘都冻出了冰碴，“这个你拿着，饿了就啃两口，能顶饿。我去东边的山坡找草药，那边背风，说不定有耐寒的止血草，中午之前肯定回来。”
“可你要是……”赵刚捏着饼子，指节都泛了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林风的脾气，一旦做了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只能把剩下的话换成叮嘱，“那你路上多留神，要是看到狼粪或者新鲜的脚印，就赶紧往回走，别硬撑。俺在这儿守着，保证不让人出岔子，等你回来。”
林风刚要应声，木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寒风裹着雪沫子灌进去，又裹着一股微弱的暖意飘出来。王二小挎着个布兜跑出来，布兜是用粗麻布缝的，边角都磨起了毛，里面装着昨晚剩下的半块烤冻蘑，还有一小卷干净的布条——那布条是他娘生前给他做棉袄剩下的，他一直藏在怀里，舍不得用。
“副营长，俺跟你去！”王二小跑得急，差点摔在雪地里，他赶紧扶住旁边的树干，喘着气说，“俺认识草药，以前跟俺爹在山里采过，止血草、蒲公英、柴胡俺都认得，比你瞎找强。你要是认错了草药，采到有毒的，反而害了王大娘。”
林风看着王二小冻得通红的脸蛋，鼻尖上还挂着一点雪沫子，心里犯了难。带个半大孩子去，万一遇到狼群或者鬼子的巡逻队，他既要顾着找草药，又要护着孩子，根本分身乏术；可不带他，自己确实认不出草药——他在部队里学过包扎、止血，却没学过认草药，要是把毒草当成止血草采回去，王大娘的腿伤只会更严重。
“俺不拖后腿！”王二小看出了他的犹豫，赶紧把布兜往肩上紧了紧，踮着脚往东边指，“俺知道有条近路，从木屋后面的石缝穿过去，半个时辰就能到山坡，比绕远路快多了。那石缝俺走了不下十次，闭着眼睛都能过去。而且俺跑得快，真遇到危险，俺能躲到石缝里，鬼子和狼都找不到俺。”
赵刚也在一旁劝：“副营长，二小机灵，又认草药，带着他反而能省不少事。俺在这儿守着，一会儿就带着人在木屋周围挖几道雪沟，再把昨晚的狼尸拖远些，免得血腥味引来其他野兽。你放心去，俺保证看好家。”
林风咬了咬牙，最终点了头：“行，跟我走。但你记住三条规矩：第一，路上不许乱跑，不管看到什么，都得先跟我说；第二，遇到动静先躲起来，听我指挥，不许自己出头；第三，要是真遇到危险，你就往石缝里钻，别管我，明白吗？”
“俺明白！”王二小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山里的星星，他把布兜又紧了紧，“俺爹说过，出门在外，听大人的话准没错。俺肯定不拖后腿，还能帮你找草药、探路。”
两人顺着木屋后面的石缝往东边走。石缝是天然形成的，窄得只能容一个人侧身过，两侧的岩石上结着厚厚的冰碴子，像一把把小刀子，稍不注意就会划破衣服。王二小走在前面，手里拿着根木棍——这木棍是他昨天特意找的，粗细正好能握在手里，顶端还削尖了，既能探路，又能防身。他时不时敲敲前面的岩石，确认没有松动的石块，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副营长，你小心点，这块石头下面是空的，上次俺跟爹来，差点踩塌了，还好俺爹拉了俺一把。”
林风绕开那块岩石，借着晨光往石缝外望——外面是一片开阔的雪地，雪地上印着零星的动物脚印，有兔子的，也有野鸡的，脚印都很新鲜，应该是今早刚留下的，唯独没有狼的踪迹。他松了口气，跟在王二小身后钻出石缝，刚踏上雪地，就被一阵寒风灌了满脖子，冻得他打了个哆嗦。风里带着一股淡淡的松针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应该是昨晚被打死的狼留下的，被风吹得飘到了这边。
“往这边走，止血草喜欢长在背阴的土坡上，雪薄的地方说不定能找到。”王二小领着林风往一处矮坡走，坡上的积雪只有脚踝深，露出一片片枯黄的草茬。他蹲下身，用木棍拨开积雪，手指冻得通红，却连一声抱怨都没有。他的手指在草茬里仔细翻找，眼睛瞪得大大的，生怕错过一株草药：“止血草的叶子是锯齿状的，茎秆是暗红色的，根是白色的，很好认。俺爹说，这种草不怕冷，就算下雪，也能在背阴坡找到。”
林风也蹲下来帮忙，目光却没离开过周围的树林。昨晚的狼群虽然被打退了，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漏网的狼留在附近，而且鬼子的巡逻队也可能随时出现——他们现在在野狼谷里，前有狼，后有鬼子，根本没有退路。他摸了摸怀里的步枪，枪身冰凉，枪托上还留着他手心的温度，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必须尽快找到草药，王大娘的高烧拖不起，老百姓的粮食也拖不起，他们最多还能撑两天，要是再找不到吃的和草药，队伍就散了。
“找到了！副营长，你看！”王二小突然喊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兴奋，他手里捏着几株带着根须的草药，叶子上还沾着雪沫子，“这就是止血草！你看，叶子是锯齿状的，茎秆是暗红色的，跟俺说的一模一样！俺爹说过，把叶子捣碎了敷在伤口上，能止血还能消炎，对王大娘的腿伤正好用。要是再加点蒲公英根，还能退烧呢！”
林风凑过去看了看，确认王二小没认错——他在卫生队见过止血草的标本，确实跟这株草药一模一样，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好，多采些，越多越好。你再找找蒲公英根，王大娘发着高烧，得一起治。要是能找到柴胡，也采点，柴胡退烧更管用。”
“蒲公英根得在向阳的地方找，雪化得快的地方说不定有。雪灵芝退烧最管用，就是不好找，得在雪厚的地方挖，而且雪灵芝长得跟石头差不多，不仔细看根本找不到。”王二小把止血草放进布兜，又领着林风往坡下的树林走，“俺记得这片树林里有雪灵芝，去年冬天俺跟爹来采过，就在那棵大松树下。那棵松树可粗了，三个人都抱不过来，树干上有个大疤，很好认。”
两人走进树林，里面的积雪比外面厚，没到了小腿肚，每走一步都要把腿抬得很高，很快就气喘吁吁。林风接过王二小手里的木棍，在前面替他拨开积雪：“慢着点，别滑倒了。雪下面可能有坑，要是掉下去就麻烦了。”
“没事，俺能行。”王二小擦了擦额头的汗，虽然天冷，可他跑了一路，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汗，汗珠子刚出来就变成了小冰粒，“快到了，前面那棵松树就是，，你看，树干上有个大疤，黑色的，老远就能看到。”
林风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棵粗壮的松树，树干得两个人才能抱过来，树枝上挂着厚厚的积雪，像披了一件白棉袄。树干上有一块碗口大的疤痕，疤痕周围的树皮是黑色的，看起来像是被雷劈过。他加快脚步走过去，刚要蹲下身挖雪，目光却突然停在了雪地上——雪地上印着一串脚印，不是动物的，是人的！
那串脚印很大，比林风的鞋底还大一圈，鞋底的纹路很清晰，是那种军用皮靴的纹路——鬼子的军用皮靴！林风心里一紧，赶紧拉住王二小，把他往树后面拽，同时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别出声。
王二小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刚要说话，看到林风严肃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睁大眼睛看着那串脚印。
林风蹲在树后面，仔细观察着那串脚印。脚印很新鲜，雪地上的痕迹还没被风吹乱，应该是半个时辰前留下的。脚印朝着树林深处延伸，每一步的距离都很均匀，看起来走得很稳，不像是普通的巡逻兵——普通的巡逻兵在雪地里走，脚步会很杂乱，而这串脚印，更像是经过训练的侦察兵留下的。
他又往周围看了看，发现不远处还有另一串脚印，比这串小一些，应该是另一个人留下的。两串脚印一前一后，朝着同一个方向走，看起来像是在追踪什么。
“副营长，是鬼子吗？”王二小压低声音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却又透着一丝好奇。他以前只在村里见过鬼子，还没在山里遇到过，心里又怕又紧张。
林风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压低声音：“是鬼子的侦察兵，看样子是两个人，应该是在探查地形。你别出声，跟在我后面，咱们顺着脚印看看，他们到底要去哪里。要是他们发现了木屋的位置，咱们就得赶紧回去通知赵刚，让大家转移。”
王二小用力点头，紧紧跟在林风身后，手里的木棍握得更紧了。他虽然害怕，可看到林风镇定的样子，心里又安定了些——他知道，林风一定会保护他，就像保护其他老百姓一样。
两人顺着脚印往树林深处走，树林里越来越暗，阳光被茂密的树枝挡住，只能透过缝隙洒下零星的光点。雪地上的脚印越来越清晰，偶尔还能看到雪地上留下的烟头——是鬼子抽的“旭日”牌香烟，烟头上还留着一点火星，应该是刚扔不久。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前面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是日语！林风赶紧拉住王二小，躲到一棵大树后面，屏住呼吸，仔细听着。
“前面就是野狼谷的出口了，咱们得赶紧回去报告，让大部队过来包围这里。”一个鬼子的声音传来，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刚才看到雪地上有狼的脚印，还有血迹，说不定有抗日分子在这里，咱们要是能抓住他们，肯定能立大功。”
“别大意，这里地形复杂，要是遇到抗日分子的埋伏，就麻烦了。”另一个鬼子的声音更沉稳些，“咱们先探查清楚地形，标记好木屋的位置，再回去报告。大部队明天一早就会过来，到时候再包围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林风的心沉了下去——鬼子果然是冲着他们来的，而且明天一早就会派大部队过来包围野狼谷。他们现在只有十几个人，子弹也快用完了，根本不是鬼子的对手，必须赶紧回去通知赵刚，让大家转移。
可就在这时，王二小突然碰了碰他的胳膊，指了指前面的一处土坡。林风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发现土坡上有几株绿色的植物，叶子呈针状，长在雪地里，格外显眼——是雪灵芝！
“副营长，是雪灵芝！”王二小压低声音说，眼睛里满是兴奋，“有了雪灵芝，王大娘的高烧就能退了！咱们去采了雪灵芝再走，好不好？”
林风看着那几株雪灵芝，又看了看前面鬼子的方向，心里犹豫起来。采雪灵芝需要时间，万一被鬼子发现，他们就走不了了；可要是不采，王大娘的高烧拖不过今晚，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前面的鬼子突然朝着这边走了过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林风赶紧捂住王二小的嘴，把他往树后面又拽了拽，自己则握紧了腰上的匕首，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他只有两发步枪子弹，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开枪，否则会引来更多的鬼子。
鬼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林风甚至能听到他们皮靴踩在雪地上的声音。他屏住呼吸，眼睛紧紧盯着前面，心里盘算着——要是鬼子发现他们，他就先冲上去，用匕首解决一个，再抢过鬼子的枪，解决另一个。可他身边还有王二小，他必须保证王二小的安全，不能让他受到伤害。
就在这时，前面突然传来一阵狼嚎声，声音很近，像是就在不远处！鬼子的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传来一阵慌乱的声音。
“是狼！快开枪！”一个鬼子大喊，紧接着传来“砰”的一声枪响，枪声在树林里回荡，格外刺耳。
“别开枪！枪声会引来更多的狼！”另一个鬼子大喊，可已经晚了，远处又传来一阵狼嚎声，越来越近，像是有一群狼朝着这边跑来。
林风心里一喜——狼群来了！这倒是帮了他们一个忙。他赶紧拉住王二小，趁着鬼子慌乱的时候，往相反的方向跑，同时压低声音说：“快，咱们趁机去采雪灵芝，采完就赶紧回去！”
王二小也反应过来，跟着林风往土坡跑。两人跑到土坡前，林风蹲下身，用匕首小心翼翼地挖开雪，露出雪灵芝的根部——雪灵芝的根很长，必须小心挖，不能弄断，否则就没用了。
王二小在一旁放风，眼睛紧紧盯着鬼子的方向，时不时提醒林风：“副营长，快点，鬼子快过来了！”
林风加快速度，很快就挖了三株雪灵芝，小心翼翼地放进布兜。“走！”他拉住王二小，转身就往回跑。
可刚跑了没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鬼子的喊声：“那边有人！快追！”
林风回头一看，两个鬼子正朝着他们跑来，手里还端着枪，枪口对准了他们！
“快跑！”林风大喊一声，拉着王二小拼命往前跑。树林里的树枝很密，时不时会刮到他们的衣服，可他们根本顾不上，只想着赶紧摆脱鬼子的追赶。
跑了大约十分钟，前面突然出现一片浓雾，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浓雾里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副营长，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起雾了？”王二小停下脚步，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慌。他以前在山里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雾，心里又怕又紧张。
林风也愣住了——这雾来得太突然了，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倒像是人为的。他往周围看了看，发现雾里隐约能看到一些树影，可根本分不清方向。
“别慌，咱们顺着来时的脚印往回走，一定能出去。”林风安慰王二小说，心里却没底——刚才跑的时候太急，根本没记住路线，而且雾这么大，脚印早就被遮住了，根本找不到。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鬼子的喊声，越来越近：
“他们跑不远，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林风心里一紧，赶紧拉住王二小，往雾里跑：“快，进雾里躲躲，鬼子找不到咱们！”
两人跑进雾里，雾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一米，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他们跑了一会儿，突然撞到了什么东西，疼得林风差点喊出声。他伸手一摸，是一棵树，树干很粗，应该是棵老松树。
“副营长，咱们好像迷路了。”王二小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紧紧抓住林风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