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山把电报回执归档后,坐回桌前。阳光已经照到地图的东侧边缘,野猪岭的位置被光线盖住了一角。他伸手把图往亮处拉了拉,重新标出两个哨位点,用铅笔画了圈。
他喊来通信兵,下令在一号频率上增加一次每日校准,确保与孙部的联络畅通。又让侦察排今天再走一遍老鹰嘴山路,查看是否有新的痕迹出现。
通信兵刚走,炊事班的老班长进来报告,说昨夜粮仓门闩被人动过。早上开门时发现插销只推了一半,外侧地面有几道拖痕,像是重物被拖离。
陈远山放下茶缸,问:“守夜的人呢?”
“轮班的两个兵说没听见动静,可其中一个今早起来鞋底沾着泥,不是营地里的土。”
他盯着老班长的脸看了两秒,没再多问。只说:“从今天起,夜间存粮区加派双岗,口令每六小时换一次。你亲自盯一班。”
老班长应声出去。
陈远山起身走到墙边,取下水壶喝了半口。水是凉的,他咽下去的时候喉结动了一下。然后他把枪套检查了一遍,确认驳壳枪在位,转身回到桌前继续看地图。
此时城郊十里外的一座破庙里,两个穿便衣的男人正蹲在墙角说话。一个矮胖,脸上有疤,原是赵世昌手下的营副;另一个瘦高,戴副旧眼镜,曾当过师部参谋。
“名单拿到了。”矮胖子掏出一张折好的纸,“他们明天要运一批弹药去青石坳前线,走野猪岭小道。押运的是一个排,带两辆骡车。”
瘦高个接过纸条展开看,手指在路线图上划了一下:“这里最窄,两边都是坡。只要炸掉前面的桥,车队只能停在这儿。”
“我已经安排人去查岗哨换班时间。”矮胖子压低声音,“还有,陈远山这两天常去指挥所后窗看地形,肯定在想撤退的事。咱们就挑他设接应点的地方动手。”
“得伪装成土匪。”瘦高个说,“不能让人看出是我们干的。子弹用杂牌子,枪也挑几支烂枪混进去。事后追查,往地方武装身上推。”
“我已经联络了三个旧部,都在后勤和通讯股待过。能拿到巡逻表,也能干扰他们的电台信号。”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乌鸦叫。
“这一票要是成了,上面不会不管我们。”矮胖子咬着牙,“陈远山倒了,他的部队乱了,孙团也撑不住。到时候我们立功赎罪,还能回去。”
瘦高个摇头:“不是为了回去。是为了让他知道,得罪我们的人,没一个好下场。”
他们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临走前,矮胖子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袋,倒出几颗子弹,放在神像前的供桌上。
“敬老长官。”他说。
庙门吱呀一声关上。
当天下午,陈远山召集连级以上军官开会。他站在地图前,指着野猪岭路段讲解接应方案。每个哨位的位置、换防时间、火力配置都说得很清楚。
会开到一半,通讯员进来递了一张纸条。他扫了一眼,是侦察排回报:老鹰嘴附近山坡上有新鲜踩踏痕迹,三组脚印,方向朝西,其中一人走路略跛。
他把纸条捏在手里,没当场表态,只让会议继续。等人都散了,他才把纸条摊开,在桌角用铅笔描出那人的步态特征。
傍晚时分,通信室报告一号频率受到短暂干扰,持续约五分钟,信号断续。技术人员检查设备无故障,怀疑是外部干扰源。
陈远山听完汇报,站在门口看了会儿天色。太阳快落山了,风从山口吹过来,带着些尘土味。他让通信组今晚加强监听,一旦发现异常立刻上报。
夜里九点,他还在灯下整理作战计划。文书送来一份战地通讯稿清样,说是林婉儿刚送来的。标题写着《浊气渐清》,内容讲赵世昌被罢免后军中风气好转,各部团结抗日。
他看完后轻轻放在一边。
“她太乐观了。”他说。
然后翻开日志本,写下一行字:内外之患,不在明敌,而在暗隙。
写完合上本子,他起身活动肩膀。窗外营地安静,只有岗哨来回走动的脚步声。他看了眼墙上的钟,十点十七分。
第二天清晨,他照例巡查营地。走到弹药库时停下,问值班兵今天有没有陌生人进出。兵说没有,但昨夜换岗时看见远处山脊上有个人影晃了一下,以为是巡山的,没在意。
陈远山顺着他说的方向望去,那边是一片荒坡,长着稀疏的灌木。他眯眼看了几秒,没说话,只叮嘱加强了望。
上午十点,侦察排再次出发,前往野猪岭勘察地形。这次他们分成两组,一组走主路,一组沿侧坡潜行,记录所有可能设伏的地点。
中午回来时,带队的排长报告:在预定接应点下方三百米处,发现一块石头背面有用炭笔画的标记,是个歪斜的三角形,下面还有一道短横。
陈远山听到这个描述,眉头皱了一下。
他立即调出昨天的巡逻记录,发现炊事班一名帮厨请假回村探亲,说家里有事。那人正是昨夜鞋底带泥的守夜兵之一。
他让人去查这人的背景,结果报上来:此人三个月前调入,原属赵世昌旧部编制,因部队整编才划归后勤。
下午三点,通信组再次报告一号频率受干扰,比上次更久,有八分钟。重启设备后恢复,但信号质量下降。
陈远山坐在桌前,手指敲着桌面。他让人把最近三天的所有异常情况列成表:粮仓门闩被动、守夜兵鞋底带泥、山脊人影、地面标记、通信干扰、旧部人员调动。
这些事单独看都不算大事,可凑在一起,就像一块拼图正在显形。
他拿起铅笔,在地图上把野猪岭接应点圈了起来。又在周围标出几个可疑点,用线连成一片区域。
这时通讯员进来,说孙部来电,询问是否按计划明日运送弹药。
陈远山盯着地图看了很久。
然后他说:“告诉孙部,运输照常。但让他们晚出发两个小时,改走南线岔道。”
通讯员记下准备离开。
“等等。”他叫住对方,“通知侦察排,今晚加训一次夜间机动演练。目标区域——野猪岭周边四公里。”
“是。”
通讯员走了。
屋里只剩他一个人。他站起来走到窗前,推开木框。风吹进来,掀动桌上的图纸一角。他望着远处的山脊线,眼神不动。
太阳已经偏西,山影拉得很长。就在其中一道阴影里,有人正趴在岩石后,手里拿着望远镜,镜头对准指挥所窗户。
镜头微微调整,焦点落在陈远山的头部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