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掠过荒废院落,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云宸站在坍塌的墙垣旁,阴影将他大半身形吞没,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三皇子。周围一片死寂,唯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犬吠打破宁静。
三皇子慢条斯理地踱了几步,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庞,那张与云宸年岁相仿的脸上带着超越年龄的深沉。
“我查过你,云宸。”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云家嫡子,小时候痴傻,被王老五收养,十五岁突然觉醒。以后的事情,大家就清除了。”
云宸的手指微微收紧,握住了袖中暗藏的短刃。
“不必紧张,”三皇子似乎察觉到他的戒备,微微一笑,“若我真要对你下手,你不会安然站到现在。宫中有高手十二人,此刻若有一声令下,这院子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话说得平静,却让云宸后背沁出冷汗。他确实没察觉到埋伏,但这不代表没有。
“殿下究竟有何目的?”
三皇子停下脚步,转身直视他:“我刚才已经说了,我知道云家是冤枉的。”
“皇家既知,为何不为云家正名?”云宸的声音冷了下来。
一阵沉默。三皇子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神情,那不像伪装,倒像是真实的无力。
“因为国师已非单纯的朝廷重臣,”他缓缓道,“他的势力渗透朝堂上下,与幽冥火勾结,陛下虽为天子,但身体日渐衰弱,许多事务已由国师决断。我身为皇子,看似尊贵,实则处处受制。”
他顿了顿,补充道:“云将军生前曾数次上书揭露边境军需贪腐,那些折子都指向国师一系的官员。我想,这便是云家遭难的原因。”
这些话像重锤击在云宸胸口。他想起父亲最后几个月的焦虑,想起那些焚毁的信件,想起父亲曾喃喃自语“朝中有人通敌”。
“殿下为何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需要盟友。”三皇子直言不讳,“朝中大臣或已投靠国师,或明哲保身。而你不同——你有血仇在身,有对抗幽冥火的勇气,更重要的是,你已无退路。”
月光下,三皇子的眼神异常清明:“我可以暗中助你复仇,提供情报、掩护,甚至必要时动用皇家资源。作为回报,我希望你能在合适的时候,帮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比如?”
“搜集国师罪证,探明幽冥火在朝中的势力网。”三皇子顿了顿,“我知道这要求对如今的你来说难如登天,所以我不强求你现在答应。”
他从怀中取出两样东西。一样是折叠整齐的纸条,另一样则是一个薄如蝉翼的皮质面具。
“这是幽冥火在城南三处暗桩的具体位置,以及他们换岗的时间。虽然以你现在的实力,要端掉这些据点尚有困难,但至少可以避开他们的眼线,或者伺机而动。”
他又举起那副面具:“这是皇家秘宝‘千幻面皮’,以南海鲛人皮和特殊药液制成,戴上后可临时改变气息相貌,维持三个时辰。即便是一流高手,若非特别留意也难以识破。”
云宸盯着那两样东西,心中天人交战。这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复仇之路上的第一缕曙光。
三皇子没有催促,反而退后一步,将东西放在半截残墙上。
“你可以选择不信我,也可以今夜之后不再见我。但记住,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在这京城中,你我都是被困之人,区别只在于困住你的是血仇,困住我的是这身皇子衣冠。”
远处传来打更声,已是三更天。
云宸终于动了。他走向残墙,先拿起纸条,借着月光快速浏览。上面详细标注了三处地点,包括建筑结构、守卫人数、换岗时间,甚至还有几条潜入建议。字迹工整,显然是精心准备。
他又拿起千幻面皮。触手冰凉柔滑,轻薄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对着月光,能看到上面隐隐流动的纹路。
“这面皮如何用?”
“以清水浸湿敷于面上,心中默想想要模仿之人的样貌,片刻即可贴合。取下时需用药水浸泡,否则会损伤材质。”三皇子详细说明,“我这里有一小瓶药水,足够使用五次。”
他又取出一个玉瓶放在旁边。
云宸将所有东西收入怀中,沉声道:“殿下为何选我?云家已败,我不过是个逃亡之人。”
“因为我见过你。”三皇子轻声道,“三年前春猎,你独自追一头受伤的猛虎入深林,侍卫们都不敢跟去。最后你拖着虎尸出来,虽浑身是伤,眼神却亮如星辰。那时我便想,此子若非池中物。”
云宸愣住了。他记得那次春猎,却不知竟有人注意到自己。
“云将军教子有方,你骨子里流的不是苟且偷生的血。”三皇子的声音严肃起来,“国师与幽冥火勾结,祸乱朝纲,北境边防日渐松弛,南疆异动频频。若再不制止,不出五年,国将不国。我虽不才,却也不愿眼睁睁看着祖宗基业毁于奸佞之手。”
这番话让云宸重新审视眼前这位皇子。他眼中确有忧虑,不似作伪。
“殿下要我如何联系你?”
三皇子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每月初七子时,城南土地庙香炉下可留信。若有紧急情况...”他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将这玉佩送到城东‘墨韵斋’,掌柜看到自会安排。”
云宸接过玉佩,触手温润,上面刻着精致的龙纹,却无皇家标记,显然是特意准备的。
“最后一个问题,”云宸直视三皇子,“殿下为何不联合其他皇子或朝中重臣?”
三皇子苦笑:“大皇兄早逝,二皇兄体弱多病,四弟尚幼。至于朝臣...国师经营二十年,朝堂上下早已遍布他的人。敢直言进谏的,不是被贬就是‘意外’身亡。”
他深吸一口气:“云宸,这条路凶险万分,你我随时可能身首异处。若你选择退出,今夜就当从未见过我。”
院中落叶被风卷起,打着旋儿落下。更远处传来隐约的脚步声,似是巡夜卫队。
云宸将玉佩与面皮仔细收好,抱拳道:“多谢殿下告知幽冥火暗桩位置。至于合作之事...容我考虑。”
他没有立刻答应,但也没有拒绝。这是最谨慎的选择。
三皇子点头:“理当如此。城南暗桩每七日换防一次,下一次更换是三日后子时,那时戒备最为松懈。”
他后退两步,隐入阴影中:“保重。希望下次相见时,你我都能更近一步。”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悄然消失,如同从未出现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檀香,证明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云宸又在院中站了片刻,确认无人监视后,才沿着来时的路悄无声息地离开。他的脚步比来时更轻,心中却如翻江倒海。
三皇子的话有几分可信?那暗桩信息是真是假?千幻面皮会不会有追踪之法?
回到藏身的小巷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云宸没有立刻进屋,而是爬上屋顶,借着晨光再次查看那张纸条。上面的信息详尽得令人心惊,若非亲眼见过,绝不可能编造得如此精确。
他将纸条内容牢记于心,然后将其撕碎,一点点吞入口中。苦涩的墨味混合着纸张的粗糙感,让他清醒许多。
千幻面皮和药水被他藏在地板下的暗格中,玉佩则贴身携带。
做完这一切,云宸坐在窗前,望着渐渐明亮的天空。三年前,云家满门被灭的那个夜晚,天空也是这样从黑暗转向黎明。
父亲临终前将他推入密道时说的话,至今仍在耳边回响:“活下去,查清真相,为云家正名!”
如今,第一个可能的盟友出现了,却是最不该牵扯进来的皇室中人。这是一步险棋,但或许也是唯一能撬动国师与幽冥火的机会。
云宸闭上眼,脑海中浮现三皇子的面容。那张脸上有算计,有野心,但也有真实的忧虑。或许正如他所言,在这盘棋中,他们都是棋子,也都想成为棋手。
窗外传来早市开张的嘈杂声,新的一天开始了。云宸睁开眼,眼中已无迷茫。
不论三皇子意图为何,幽冥火的暗桩信息值得一探。至于未来如何,他需要亲眼看看这位皇子究竟有多少诚意,又有多少能力。
晨光中,云宸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节奏稳定而坚决。复仇之路漫长,但今日,他终于看到了第一缕微光。
而在这铁岩城的另一个角落,三皇子站在王府高阁上,同样望着升起的朝阳。他身后,一名黑袍老者低声询问:“殿下觉得他会答应吗?”
三皇子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他会。因为除了我,无人能给他接近幽冥火核心的机会。而除了他,也无人敢在这时与国师为敌。”
“可他终究是个变数。”
“变数才好,”三皇子终于转身,脸上露出深不可测的微笑,“这潭死水,是时候该搅动了。”
晨光渐盛,照亮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也照亮了两颗各怀心思却方向渐同的心。暗中相助的序幕已经拉开,而前方的道路,比夜色更加深邃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