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后,青州城的城门在晨雾中吱呀作响,黄阿大的绣春刀挑开最后一面染血的旗帜,旗面坠落时,露出城楼上 “青州” 二字的匾额 —— 虽被箭矢穿了三个洞,却在朝阳下泛着洗尽铅华的光。
黄阿大踩着瓦砾登上城门,他望着城内鳞次栉比的屋顶,半数已在战火中塌了半边,断梁间缠着未燃尽的布条,像无数只垂落的手臂。
“清点伤亡。” 黄阿大的声音在城楼上回荡。
张尽忠扛着伤兵从梯道下来,粗布褂子被血浸成深褐色:“阿大哥,弟兄们折了十七个,伤了三十多,尽孝的胳膊被箭射穿了,还在咬牙指挥清理街道。”
“去粮仓。”黄阿大转身下楼,靴底碾过碎瓷片发出 “咯吱” 声。黄狗儿捧着从孙德胜身上搜来的舆图,手指点在北城根的位置:“按图上标的,主粮仓在城隍庙后院,还有三个分仓在东西两市和南门瓮城。
不一会,黄阿大、黄狗儿、林大虎,徐闻和张尽孝他们带着流民就到了城隍庙。
黄阿大的光头在阳光下亮得刺眼,僧袍下摆卷到膝盖,宛如一尊怒目金刚,粮仓被三道铁锁锁住,门楣上 “五谷丰登” 的匾额已被劈成两半。
林大虎挥刀砍断锁链,铁门 “吱呀” 洞开的瞬间,众人都愣住了 —— 仓库里只有半仓发霉的糙米,鼠洞在粮堆上挖得纵横交错,几只硕鼠受惊窜出,撞翻了墙角的空麻袋。
“不可能!”徐闻抄起麻袋翻看,袋底只剩些麸皮,“张元礼那狗官逃跑的时候没带粮食走,肯定藏了粮!”
黄狗儿却蹲下身,用手指捻起墙角的石灰粉:“看地面,这半仓粮是后堆的,底下有新土。” 他突然用刀鞘敲击地面,果然听见 “咚咚” 的空响。
黄狗儿找来撬棍,五人合力撬开青石板,底下露出黑黝黝的地窖入口。
林大虎举着火折子率先跳下,地窖里弥漫着陈粮的香气,码得整整齐齐的粮袋从地窖口一直堆到顶,麻袋上还印着官府的火漆。
“好家伙!” 张尽忠数着粮袋,“粟米三百石,小麦两百石,还有五十石糙米没发霉!”
这时候老周拄着刀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这应是张元礼准备运去洛阳的私粮,去年灾年他就没开仓,饿死的百姓能从这儿排到云门山。” 他摸着粮袋上的火漆,指节因用力发白,“得赶紧搬出去晾晒,再放就真坏了。”
辰时的铜锣声在街道上响起时,百姓们都躲在断墙后张望。黄阿大站在城隍庙前的石阶上主持,黄狗儿手里举着粮册,声音因激动而发颤:“父老乡亲们!粮仓被我们打开了!从今日起,先按户发粮,每户大人一斗,孩童半斗!按人口匀粮,绝不许有人多拿多占!”
起初没人敢动,只有个瘸腿老汉拄着拐杖挪到石阶前,浑浊的眼睛盯着粮袋:“官爷…… 这粮…… 真能给俺们?”
黄狗儿走下石阶,亲手递给他半袋粟米:“老爹,拿着。往后青州城没有官爷,只有咱们自己人。”
随后黄狗儿也给自己的流民队伍颁布了一条铁律:“敢擅闯民宅者,斩;敢私藏粮草者,斩;敢欺辱妇孺者,斩!”
老汉捧着粮袋突然跪倒,朝着黄阿大额头在青石板上磕得咚咚响:“活菩萨啊!俺家孙儿三天没吃东西了!”
这一跪如同惊雷,躲在各处的百姓们纷纷涌来,很快在城隍庙前排起长队。徐闻带着四个弟兄登记户籍,张尽忠则指挥众人搬粮。
轮到城西的王寡妇领粮时,她怀里还抱着个瘦得皮包骨的孩子。黄狗儿额外多给了她半袋糙米:“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王寡妇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半块干硬的麦饼:“官爷,这是俺家最后一点吃的,你们当兵的也得垫垫肚子。”
黄狗儿看着那半块麦饼,突然想起好好曾给他的馍馍,也不知好好姐现在如何。
他把麦饼塞回王寡妇手里:“我们有粮,你们先吃。” 转身对林大虎道:“大虎哥,让伙夫支起大锅,熬粥!凡是来领粮的,都能喝上热粥!”
放粮第三日,黄阿大在原县衙大堂召开议事会。
黄狗儿用炭笔在墙上画出青州城的舆图,圈出四个重点:“第一,清理街道,把尸体拉到城外焚烧,免得生瘟疫;第二,修复水井,城西那口井被官府填了,得挖开;第三,开市集,让百姓能以物换物;第四,编民户,登记人口好管理。”
午后,黄狗儿和林大虎带着人在街面巡逻。
街角的铁匠铺已重新开张,老铁匠抡着锤子打制农具,火星溅在门前的石碾上,映出排队领粮的百姓脸上久违的笑容。
有个穿长衫的先生突然走出人群,拱手道:“将军如此立信,我等愿捐出藏书,重开城里的学堂。”
林大虎认得他,是战前教书的王先生,便和黄狗儿说了下他的身份。
黄狗儿当即躬身回礼:“学堂的修缮费用由军里出,先生只管安心授课,所有孩童,不论贫富,都能入学。”
第五日,东市的布幡重新挂起,却无一家店铺敢开门。黄狗儿让人在市集中央搭起高台,把从张元礼府中抄出的绸缎、瓷器摆在台上:“这些东西,原是官府抢百姓的,今日按市价发卖,所得钱款全部用来买药材,给伤兵和穷苦人治病。”
起初只有几个胆大的摊贩摆开摊子,卖些自家种的萝卜、腌菜。张尽孝带着弟兄们挨个给摊位送木牌,牌上写着 “军护商户” 四个大字:“有兵痞敢来捣乱,就举这牌子,我们马上就到。”
他说话时,正看见个小卒想买个陶罐却没带钱,张尽孝便大声咳嗽了几声,那卒子摘下自己的玉佩抵押:“明日送钱来赎。”
傍晚收摊时,卖陶罐的老汉捧着玉佩找到军营,非要把玉佩还给张尽孝,让他转交给那小卒:“官爷护着我们做生意,一个陶罐算啥?”
张尽孝却把玉佩塞进他手里:“规矩不能破,买卖就得公平。您要是不收,往后谁还敢跟我们打交道?”
消息传开,第六日的市集便热闹起来。酒肆的幌子在风中摇荡,包子铺的热气氤氲了半条街,连弹唱的艺人都支起了摊子。
黄狗儿路过时,听见两个妇人在议论:“听说了吗?城西的井修好了,是那些当兵的帮着挖的。”
“可不是嘛,我家姑娘去领粮,那些官爷还帮她背麻袋呢。”
老周拄着拐杖站在市集尽头,看着这烟火气,突然对黄狗儿道:“守一座城,不是守城墙,是守城里的烟火。”
黄狗儿望着暮色中渐次亮起的灯笼,突然明白:攻下城池易,守住人心难,而人心,就藏在这一碗热粥、一尺布匹、一声孩童的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