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出琅琊地界时,秋末的风卷着枯叶掠过车帘。
黄承天掀开车帘望了眼天色,对韩明璋道:“先生,前面过了这个坡,就到青州地界了。”
又转头看向周砚,“周先生,这是您头一回来青州吧?过了坡就能瞧见青州的山了,跟咱们那边的地貌大不一样。”
韩明璋正低头批注暖棚图纸,闻言抬头:“听说青州多山地,暖棚的立柱得用松木才抗冻。”
周砚望着窗外飞逝的景物,眼中满是新奇,接过话:“我虽早有耳闻青州风土,却是头回亲见。听小黄将军说青州百废待兴,到了之后,还需实地看看才好。”
黄狗儿则在一旁数着干粮袋:“还有两袋饼子,够咱们到青州城的,进城第一顿我请大家吃羊肉汤!这青州的羊肉,可是出了名的地道!”
黄承天笑着摇头:“进城怕是吃不上,前两天刚出琅琊城,就有青州兵在寻我,我让他们通传了我们的消息,徐闻那性子,定已备好了接风宴。”
话音刚落,就见前方官道上有几个骑兵奔来,为首的正是青州兵:“大帅!黄将军!徐大人说备了宴席,在城外迎您!”
黄承天勒住马缰,沉吟片刻对亲兵道:“你回去告诉徐闻,宴席不必大办。取两坛好酒,再备些青州的特色小菜,送到衙门即可。其余食材全部分给城外流民,就说是韩先生与周先生的意思 —— 他们二位心怀百姓,定不愿见百姓挨饿,自己却独享宴席。”
他转头对韩明璋与周砚拱手,“先生们,并非我怠慢,只是眼下流民刚安定,若为接风宴铺张,怕是寒了百姓的心。”
韩明璋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将军考虑得极是,我等本就不是为宴席而来。”
周砚也点头附和:“将军以民生为重,正是我辈所愿,这般安排再好不过。”
“多谢二位先生体谅。”黄承天松了口气,转头对三人道,“到了衙门,先用些小菜垫垫肚子。韩先生、周先生初来乍到,有什么不清楚的,尽管问我或是我弟。”
马车驶入青州地界时,黄承天特意放慢了车速。
韩明璋掀开车帘,见官道两旁的荒地上新垦出成片棉田,田埂边立着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 “张家庄”“李村” 等名字。
几个裹着厚棉袄的农户正弯腰拾掇残枝,见到马车纷纷直起身,笑着拱手:“黄大帅回来了!”
“这是按我弟的主意办的,把流民编成村落,分片管理。”黄承天指着黄狗儿解释道,“每村选一个德高望重的乡老,配合官吏处理琐事,比单靠官吏奔波要省事多了。”
他又给周砚介绍,“两位先生您看,这些村落都是新近规划起来的,虽说简陋,但秩序还算不错。”
韩明璋闻言,目光在村落木牌与劳作的农户间流转,指尖轻轻敲击着车窗边缘——这般化整为零、借力乡老的法子,看似简单,却暗合 “乡治” 的古理,竟出自如此年轻的少年之口,倒让他有些意外。
周砚也暗自点头,转头对黄狗儿笑道:“黄兄弟这主意甚好,官吏管大事,乡老理小事,既顺了民心,又省了气力,实在是高明。”
黄狗儿被夸得挠挠头,嘿嘿笑道:“我也是见流民刚来时乱糟糟的,官吏跑断腿也顾不过来,才想着让他们自己推个说话管用的人出来帮忙,没想到还真行。”
继而补充道:“不过法治方面还是有所欠缺,如今还是凭经验处理事务,没有一套完备的章程,这个还需要周先生、韩先生帮忙参谋参谋。”
韩明璋望着远处村落上空升起的袅袅炊烟,忽然道:“治民如治水,堵不如疏。黄兄弟这法子,倒是得了治水的精髓。”
马车抵达青州城门口时,徐闻已带着林大虎、王破军、张尽忠、张尽孝候着。
徐闻手里捧着两坛酒:“大帅,韩先生,周先生,按您的吩咐,只备了些小菜与薄酒,在衙门等着呢。”
黄承天点了点头,介绍道:“这位是韩明璋先生,今后主管青州的发展策略与民生事务;这位是周砚先生,专司律法条文制定。”
又对韩、周二人指着他们几人道,“这两位是林大虎、王破军,负责练兵城防,张尽忠负责内城巡逻,张尽孝专司打探济南、徐州的消息,徐闻总管后勤。”
韩明璋与众人一一拱手,周砚也笑着回礼:“往后共事,还望诸位多指点。”
府衙正厅早已摆开方桌,桌上铺着粗布桌布,摆着四碟冷菜:酱牛肉切得厚薄均匀,腌萝卜条码得整整齐齐,还有熏鸡和卤豆干,都是青州寻常人家待客的吃食。
徐闻指挥着仆役端上热菜:炖得酥烂的羊肉,撒着葱花的豆腐羹,还有一盘金黄的煎鱼,最后摆上冬枣和柿饼,倒也丰盛。
黄承天举杯道:“今日请二位先生来,是想让青州百姓能过上好日子。我先敬二位一杯,盼咱们同心协力,不负百姓所托。”
韩明璋举杯回敬:“将军有此心,明璋自当尽力。只是民生事务繁杂,还需小黄兄弟从旁协助,多些实地见闻才好。”
黄狗儿连忙点头:“先生放心,我定当好这跑腿。”
周砚浅饮一口,看向黄狗儿:“制定律法需知青州旧俗,往后要劳烦小黄兄弟多提供些地方卷宗。”
黄狗儿连忙拱手:“周先生尽管吩咐,文书房的卷宗随时可查。”
酒过三巡,黄承天敲了敲桌面:“今日趁此机会把分工再明确些:韩先生主抓长远发展,无论是农桑改良还是村落规划,都由您定大方向;周先生专注律法,从商市规范到民讼裁决,都按您制定的条文执行;弟弟,你在二位先生身边,既要记录民生琐事,也要督办律法推行,做个连通上下的桥梁。”
他转向武将们:“林大虎、王破军,你们二人分守东西城门,每日卯时换防,严查可疑人员;张尽忠带三百人负责内城巡逻,尤其留意商市与粮库周边;张尽孝,济南府最近动作频繁,你派些精干人手去打探,一定不能放过任何消息。”
“是!” 众人齐声应道。
徐闻补充道:“韩先生要的松木已备齐,周先生如需笔墨纸张,库房里都有存货。只是过冬的木炭还差些,我正让商户从临县调运。”
韩明璋点头:“木炭之事最急,流民暖棚不能无火。我明日去看看暖棚搭建进度,顺便统计各村落的用炭量,给徐兄弟一份清单。”
周砚也道:“我今日路过公断栏,见有些判词用词晦涩,正好借着小黄将军提供的卷宗,把条文改得通俗些,让百姓一看就懂。”
黄狗儿啃着酱牛肉笑道:“我明日带二位先生去张家庄瞧瞧,那里的乡老最是公正,正好让先生们听听百姓的心里话。”
窗外的风越紧,厅内的炭火却越旺。韩明璋望着众人各抒己见的模样,忽然觉得这粗茶淡饭比山珍海味更暖心;周砚摩挲着温热的酒杯,想着即将着手的律法条文,心中满是期待。黄承天看着眼前的景象,知道青州的根基,就在这杯盏交错间,一点点扎深了。
接下来的日子,青州城像被注入了活水。
韩明璋每日带着黄狗儿勘察土地,不仅改良了暖棚搭建之法,还规划出三条引水渠,预备开春后动工。
周砚埋首卷宗,将 “公断堂” 的流程细化为 “诉、审、判、公示” 四步,每条律法都配上通俗易懂的注解,连不识字的老农都能听明白。
黄狗儿成了最忙碌的人:清晨跟着韩明璋去村落查访,午后帮周砚抄写律法条文,傍晚还要汇总各方消息报给黄承天。
有次他在公断堂旁听,见有农户看不懂条文,当场就用俗语解释,倒让周砚得了启发,在条文后加了 “百姓白话解”。
林大虎与王破军把城防打理得井井有条,城楼换岗的梆子声准时响起;张尽忠的巡逻队白日里维持秩序,夜晚提着灯笼在街巷穿梭,商户们都说 “有张队在,夜里睡觉都踏实”。
流民来得越来越多,徐闻靠着精打细算的后勤调度,竟让每个人都有了住处和过冬的棉衣。
转眼就到了冬至。
黄狗儿一早便带着人在城中心的空地上支起十几口大铁锅,杀了两头肥猪,又从暖棚里摘来新鲜白菜,吆喝着:“今日冬至,咱青州百姓都来吃饺子!管够!”
消息传开,半个青州城的人都涌了过来。
妇人们围着案板剁馅,汉子们则轮流和面。
孩子们穿梭在人群中,手里攥着刚领到的冬枣,时不时凑到锅边探头探脑,被大人笑着拍开:“别急,第一锅先给老人家端去!”
黄承天扛着柴禾参与,擦了把汗:“徐闻刚让人送了一车酒,说是给大伙儿驱驱寒。”
他望向人群,林大虎正帮着抬蒸笼,张尽忠带着巡逻队的弟兄维持秩序,张尽孝在给老汉们递烟袋。最热闹的要数锅边,黄狗儿指挥着分饺子,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饺子递到流民手里,有人吃得急,烫得直呼气,脸上却堆着笑。
韩明璋望着这景象,忽然感慨道:“百姓要的其实很简单。”
他指的是那些忙碌的身影 —— 有人帮着照看别家孩子,有人把自己的饺子分给没抢到的人,连刚到青州的流民,都主动帮着收拾柴火。
夜色渐深,铁锅的热气在月光下凝成白雾,混着饺子的香气飘向城墙内外。
所谓欣欣向荣,不是高楼广厦,而是这般烟火气里的踏实——你帮我添把柴,我为你递碗汤,日子便在这互助里,慢慢有了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