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的某一天中午,五岁的小东子正是中午黏糊的时候。太阳把炕被晒得暖洋洋的,炕头也被晒得热乎的很,他盖着小薄被,小脸红扑扑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睡得正香。窗外的蝉鸣“知了知了”地叫着,混着远处老母鸡“咯咯”的叫声,倒成了最好的催眠曲。
爸妈趁着日头正好,扛着锄头去自家包的20亩豆子地,妈妈临走前在他枕头边放了块糖,叮嘱他睡醒了别乱跑。东子迷迷糊糊应了声,翻了个身,小手还在枕头上摸了摸,攥着那块糖又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眼皮子上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了挡,亮堂堂的光暗了些。东子咂咂嘴,没睁眼,只觉得屋里好像静得有点奇怪——蝉鸣似乎停了,连院门口大黄狗的喘气声都听不见。
紧接着,一个声音钻进了耳朵眼。
那声音怪得很,像是有人把湿棉花塞进了喉咙,又使劲勒着脖子,说出来的话又哑又黏,还带着点尖细的颤:“小娃子……睡够了没……”
东子的小身子猛地一僵,眼睛倏地睁开一条缝。屋里还是老样子,饭桌摆在当间,桌腿上缠着去年过年剩下的红布条,墙上贴着他画的歪歪扭扭的小鸡。可那声音又响了,这次像是凑在他耳边,热气呼在耳廓上:“哟哟越长越俊了”
东子听见有人说话,吓得心“咚咚”往嗓子眼蹦,想喊“妈”,可嗓子像被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气音。他死死闭着眼睛,小手把被角攥得皱巴巴的。
就在这时,脑子里“嗡”地一下,像是有人在他心里喊了一声,清清楚楚——“黄天仇”。
这三个字一冒出来,东子身上的害怕好像少了点,反倒生出一股莫名的气劲。他猛地睁开眼,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光着脚丫子就往灶房跑。灶房里黑黢黢的,土灶台边立着根烧火用的小铁棍,棍头还沾着点黑灰。东子一把抓过铁火棍,转身就往屋里冲。
刚跨进门槛,就见炕沿上蹲着个东西——黄乎乎的一团,比猫小些,尾巴毛茸茸地翘着,俩黑珠子似的眼睛正滴溜溜盯着他,嘴角像是咧着,像是在笑。是黄皮子!东子从小就见过,在他弱小的心灵里,一提到黄皮子妈妈就哭,妈妈害怕它。东子虽然小,但心里想妈妈怕你,我可不怕。
“是你……是你吓唬我!”东子奶声奶气地喊,举着小铁棍就往炕沿上敲,“你走开!”
黄皮子“噌”地一下跳起来,没往屋外跑,反倒窜到了饭桌上,爪子扒着桌沿,冲东子“吱吱”叫,像是在逗他。东子更急了,举着铁火棍追过去,踮着脚尖往桌上够。黄皮子又“嗖”地蹦到窗台,爪子扒着窗台上的空酱油瓶,瓶底子“哐当”一声磕在窗台上。
东子举着铁火棍乱挥,嘴里喊着:“打你!让你吓唬我!”他光顾着追黄皮子,没留神手里的铁火棍扫到了窗台边的窗帘——那是娘用旧花布拼的窗帘,被太阳晒得干干的,刚才他睡觉的时候没拉严实,垂下来一角。
铁火棍头上不知啥时候沾了点灶膛里的火星子,一下就燎到了窗帘角。“呼”地一下,一小撮火苗窜了起来,黄澄澄的,舔着布往上爬。
黄皮子“吱”地叫了一声,跳到窗台上,扭头瞅着那火苗,又转头瞅着东子,黑眼珠里像是闪着点啥光。东子这时候还没反应过来,举着铁火棍还想往窗台上够。
火苗“腾”地一下窜高了,舔着窗帘往上卷,很快就烧到了窗帘杆。黑烟“咕嘟咕嘟”冒出来,带着股焦糊味,呛得东子直咳嗽。他这才看见火,吓得往后一缩,手里的铁火棍“当啷”掉在地上。
“火……着火了……”东子带着哭腔喊,声音都抖了。
黄皮子瞅了瞅他,又瞅了瞅越来越大的火苗,“噌”地一下从敞开的窗户跳了出去,尾巴一甩,钻进了院墙外的柴草垛里,没影了。
屋里的烟越来越浓,火苗已经顺着窗帘烧到了棚顶。“噼里啪啦”地响。东子吓得直往后退,退到门口时,正好撞见从地里赶回来的爸妈——他俩远远看见家里冒烟,扔下锄头就往回跑,裤腿上还沾着泥。
“东子!”妈妈尖叫着冲过来,一把把他抱在怀里,“我的儿啊!你咋样了?”
爸爸已经抄起院里的水桶,“咚咚”往屋里泼,嘴里喊着:“快!喊邻居!”
邻居们听到动静都跑了过来,有的拎水桶,有的搬梯子,七手八脚地救火。东子趴在妈妈怀里,看着自家屋顶冒出来的黑烟裹着火苗冲上天空,心里头又怕又懵。他想起刚才心里那个名字,又想起那只黄皮子滴溜溜的眼睛,小眉头皱成了个疙瘩。
这黄皮子,还有那个“黄天仇”,到底是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