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死寂。
尚之信嘴唇哆嗦,想说句场面话,喉咙里却挤不出半点声音。
“护驾!”
一个满脸虬髯的将领还算忠心,拔刀护在尚之信身前,对着刘简色厉内荏地嘶吼:
“尔等究竟是何方妖孽!王爷乃朝廷亲封的平南王,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刘简根本没看他,视线依旧锁在尚之信身上。
【都打成这样了,还问我是不是造反?大清的KpI不考核智商吗?】
这沉默激怒了那将领,他热血上头,举刀指着刘简破口大骂:
“藏头露尾的鼠辈!有种报上名来!待我大清天兵一到,定要将你……”
“砰!”
又一声枪响。
虬髯将领的咒骂戛然而止,额心多了一个血洞,血混着脑浆缓缓流下。
他脸上的表情还凝固在怒骂的那一刻,身体却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发出“噗通”一声闷响。
这一下,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高台上,所有还站着的广东文武官员,再也撑不住了。
“噗通、噗通……”
下饺子一般,一片片地跪了下去,磕头如捣蒜。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我等皆是被尚之信这奸贼胁迫而来!”
“小人愿为将军带路,抄了尚贼的家!他地窖里藏着三百万两银子!”
“尚之信逼死我儿,我与他不共戴天!将军,小人愿献上尚之信所有党羽的名册!”
刚才还一派祥和的“公祭”现场,瞬间变成了大型现实主义的批斗大会。
人性的丑陋,在死亡的威胁面前,暴露无遗。
【好一场‘平叛英烈祭’,转眼成了‘揭发检举大会’。】
刘简心里冷漠吐槽。
尚之信眼睁睁看着最后的忠臣倒下,听着心腹争先恐后地出卖自己,一股骚臭味从他裤裆里弥漫开来。
他竟被活活吓尿,瘫软在地。
刘简眉头皱了皱,脸上露出嫌恶。
他移开视线,一步步走向广场中央那根高高的旗杆。
阿四等人红着眼眶,立刻跟了上去。
“刘爷……”
阿四声音哽咽。
刘简没有说话,只是抬头凝望着那颗悬挂的头颅。
那个在扬州城头,和他一起大碗喝酒的豪迈汉子。
那个为了掩护兄弟,独自断后的铁丐。
他的双眼圆睁,仿佛还在质问这苍天,为何忠义之人,不得善终。
刘简胸中那股压抑许久的狂暴杀意,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无尽的悲凉。
他轻轻一跃,身形拔高数尺,踩在旗杆的固定横栓上,再次借力,人已如大鸟般腾空而起。
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他稳稳落在旗杆顶端,伸手,将吴六奇的头颅解了下来。
他抱着人头,轻飘飘地落地,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亡魂的安眠。
他从怀里掏出一方干净的丝帕,那是苏荃早上硬塞给他的。他用丝帕,一点一点,仔细地擦拭着吴六奇脸上的血污与尘土。
然后,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抚过那双圆睁的眼。
“吴大哥,没事了。”
“我来接你回家。”
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终于缓缓闭合。
阿四等一众洪顺堂的汉子,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哭声震天。
刘简将吴六奇的头颅郑重地交给阿四,让他放入备好的锦盒中。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重新看向高台。
“尚之信。”
瘫在地上的尚之信一个激灵,抬起头,眼中只剩下哀求。
“我给你带了口棺材。”
刘简指了指广场中央的黑棺,
“现在,我改主意了。”
“吴大哥生前光明磊落,你这阴沟里的烂肉,不配跟他同棺。”
“来人。”
刘简挥了挥手。
两名新军士兵走上前,将屎尿齐流的尚之信拖了下来。
“你不是喜欢公祭英烈,喜欢悬首示众吗?”
刘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宣布,平南王尚之信,谋害忠良,罪大恶极。即刻斩首,悬于城楼三日,以儆效尤!尸身扔进珠江喂鱼。也让广东百姓看看——所谓平南王,不过一坨沉江的腐肉!”
尚之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两眼一翻,竟直接吓晕过去。
广场血未干,晨风吹过那口空棺。
刘简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直到苏荃轻声说:“该收网了。”
他这才转身,走向那座刚换了主人的王府。
……
半个时辰后,平南王府,议事厅。
这里已经变成新军的临时指挥部。名家字画被扯下,换上了巨幅大清舆图。空气中血腥味和檀香味混合,诡异压抑。
刘简坐在主位,面前放着那个装着吴六奇头颅的锦盒。他静静看着,一言不发,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
“哒、哒、哒……”
每一声轻响,都像是敲在众人的心头。
苏荃则在一旁雷厉风行地调度着。
“让阿四带人去抄家,按名单抓人,反抗者格杀勿论!”
“传令各部队,封锁广州四门,全城宵禁!有趁火打劫者,斩!”
“让后勤处清点府库,所有金银、粮草、军械登记造册,一刻钟内我要看到总数!”
一道道命令从她口中有条不紊地发出。
就在这时,负责情报汇总的“情报组”组长,快步跑了进来,手里捧着几份密封的蜡丸密信。
“总教官,门主!各路密电汇总!”
苏荃接过,迅速拆解译码,脸色愈发严峻。
她走到地图前,拿起红色的炭笔,却没有落下,只是转头看向刘简。
“情况如何?”
刘简停下敲击,抬起头,复仇后的快意荡然无存,只剩冷静。
苏荃指着地图最北端的辽东。
“瘦头陀急电。南路袭扰军已全员渗透至盛京以南。辽东苦寒,不少兄弟手脚生了冻疮,但无一人退缩。他们就在满清眼皮子底下潜伏,炸药包都已埋到满清粮道的关键节点下。”
她声音低沉:
“瘦头陀说,只要陈总舵主抵达京城的消息一出,他们立刻引爆,把辽东搅个天翻地覆,绝不让盛京一兵一卒南下勤王!”
刘简微微点头,视线移向湖南。
“古至中的‘西路绝粮军’也已到位。”
苏荃的手指滑向洞庭湖畔,
“他们化整为零,藏身于芦苇荡和岳州周边的山里。古大哥来信说,满清的粮船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过,兄弟们看着肥得流油的粮船,口水都流干了,硬是忍着没动手。”
“他在信里问,‘刀已磨快,那个信号,什么时候来?’
只要信号一响,他保证一夜之间,切断长江中游所有补给线。”
“很好。”
刘简眼中光芒锐利,
“引而不发,才是最大的威慑。”
“江苏林永超那边呢?”
“林永超动作最大。”
苏荃指了指徐州方向,
“他的‘北伐先遣军’已经上路,大张旗鼓,号称十万,主力却一直含而不露。他正把山东、江淮的绿营兵力往徐州方向吸引,把水搅浑,为陈总舵主的潜入创造机会。”
刘简站起身,走到地图前。
看着这一个个代表潜伏、忍耐和决绝的红色箭头,他能感受到千里之外数万兄弟压抑的呼吸。
所有人都在等陈近南进京的那一刻。
“总教官,”
苏荃指着地图,
“按计划,我们也该动了。如果我们不能在总舵主行动的同时出现在北方海域,他就真成了孤军。”
“是啊。”
刘简看着窗外广州的夜色,
“这盘棋,咱们也不能落后。”
就在这时,一名工兵营统领满手油污地快步走了进来,神色纠结。
“总教官,关于舰队的情况……”
刘简心头微跳,看向他:
“怎么?跑不动了?”
统领擦了擦汗,苦笑道:
“倒不是跑不动。只是这几千里狂飙,逆流又旱地拖拽,刚才检修发现,所有‘壁垒’舰的蒸汽机气缸磨损都有些超标,曲轴也有轻微变形。如果全速开,怕是……有点悬。稳妥起见,最好找个大船坞大修三天,或者回铁骨岛换备件。”
“大修三天?回铁骨岛?”
刘简重复了一遍,突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股狠劲。
他转过身,看着墙上的舆图,手指在“广州”和“京城”之间那漫长的海岸线上狠狠划过。
“三天?你知道三天意味着什么吗?”
“三天后,辽东的兄弟可能会冻死在雪窝里;湖南的战机可能会稍纵即逝;陈总舵主可能会因为孤立无援而陷入绝境!”
“别说只是磨损超标,只要锅炉没炸,螺旋桨还在转,就算是爬,也要给我爬到天津卫去!”
统领浑身一震,立刻挺直了腰杆:
“是!可是总教官,这是河北舰,走深海恐怕扛不住大风浪……”
“那就别去深海!”
刘简猛地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乱跳。
“我们就走沿海!”
他的手指沿着蜿蜒的海岸线一路向上滑动。
“紧贴着海岸线走!利用我们吃水浅的优势,避开深海的大浪,只要离岸不超过二十里,出了故障随时能靠岸抢修!”
“传令!”
刘简的声音骤然拔高,透着决绝。
“全军即刻登船!不必理会那些瓶瓶罐罐,只带弹药、煤炭和淡水!”
“哪怕开到一半船散架了,哪怕要把船拆了当木板划,我们也必须准时出现在北方!”
他环视四周,目光如电:
“告诉所有兄弟,这一趟,没有退路。”
“目标——京城!”
“全军,北上!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