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下榻的奥运村公寓，那扇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却隔绝不了手机里依旧在不断震动的网络余波。
苏晓将金牌随手放在桌上，金属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她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书桌一角昏黄的台灯，将自己陷进柔软的椅子里，手指无意识地划拉着手机屏幕。
屏幕上，依旧是她和林远的名字，以各种组合形式，捆绑在一条条热度不减的词条里。那些放大的图片，逐帧分析的视频，还有无数陌生人的祝福、调侃甚至过度的臆想，都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冲击着她的感官。
心底那份最初的甜蜜和勇敢，在经历了采访区的疯狂和一路回来的微妙气氛后，渐渐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隐的不安和茫然。
“我们赢了比赛，这是事实。我们……在一起，也是事实。”
林远在休息室里的话言犹在耳，带着他特有的镇定和力量。可“在一起”之后呢？当这份原本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私密情感，被骤然置于亿万目光的聚光灯下，它还能保持原来的模样吗？
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苏晓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门外是谁。她深吸一口气，起身走过去开门。
林远站在门外走廊略显清冷的光线下，他已经换下了队服，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运动长裤，头发还有些微湿，神情看起来平静，但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还没睡？”他低声问，目光快速扫过她略显疲惫的脸。
“嗯，”苏晓侧身让他进来，关上门，房间内再次被昏黄和安静笼罩，“有点……静不下来。”
林远走到桌边，拿起那枚金牌，在指尖摩挲了一下，然后放下。他转过身，面对着她，直接切入主题：“教练刚给我打电话了。”
苏晓的心微微一沉，抬眼看他。
“让我们明天早上，提前半小时去他房间一趟。”林远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张指导（领队）可能也在。”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苏晓沉默地点点头。这几乎是意料之中的程序。她和林远都不是普通的恋爱中的少男少女，他们是国家队的运动员，身上承载着荣誉、责任和下一阶段更重要的奥运备战任务。
“别担心，”林远朝她走近两步，在一步之遥的距离停下，昏黄的灯光在他挺拔的身躯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将苏晓笼罩其中，“事实就是事实，我们没做错什么。”
他的靠近带来一种无形的安抚，苏晓看着他沉静的眼睛，那份不安似乎被驱散了一些。她轻轻“嗯”了一声。
“只是，”林远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心上，声音放得更缓，“晓晓，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可能……需要更注意一点。”
苏晓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神里有坦诚，有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清醒的、共同面对的决心。
“我明白。”她低声说。怎么会不明白呢？从她在采访区说出那句话，从他牵起她的手那一刻起，他们就预见到了可能会有的约束。
林远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伸出手，用指节轻轻碰了碰她放在身侧的手背，一个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的接触，却比任何拥抱都更能传递他此刻的心情——克制，但坚定。
“早点休息。”他收回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门被轻轻带上。
苏晓站在原地，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节那一瞬间的温热和粗糙触感。她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清楚，今晚，对于很多人来说，都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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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训练局的办公楼里还带着一夜沉寂后的凉意。
林远和苏晓提前了半小时，准时敲响了主教练王瀚和领队张铭房间的门。
房间是个小套间，此刻被临时用作谈话的办公室。王瀚教练穿着运动服，坐在单人沙发上，脸色看不出喜怒。张铭领队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泡好的茶，热气袅袅。
气氛比他们想象的要严肃一些。
“教练，张指导。”两人并肩站着，像等待训话的学生。
“坐吧。”王瀚教练指了指对面的长沙发。
两人依言坐下，脊背都不自觉地挺直了些。
王瀚教练没绕圈子，开门见山，目光锐利地扫过他们：“昨晚网上的动静，我们都看到了。闹得很大。”
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常年执教积累下的威严。
“首先，恭喜你们昨天拿了金牌，表现很好，为国争光，这是最重要的。”他先肯定了成绩，这是基石。
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是，作为你们的主教练，有些话我必须说在前面。”
林远和苏晓都屏住了呼吸。
“你们年轻，相互吸引，产生感情，这很正常，我和张指导都能理解。”王瀚教练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在两人心上，“但是，你们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你们是国家游泳队的运动员！你们的首要任务，也是唯一的核心任务，是什么？”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两人肩头。
“训练，比赛，出成绩！尤其是在洛杉矶奥运会备战的这个关键初期阶段！”王瀚教练的声音加重了几分，“任何的场外因素，如果影响到了这个核心任务，都是绝对不允许的！”
苏晓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掐进了掌心。
“我知道你们可能会觉得，感情是私事，是动力。”张铭领队适时开口，语气相对缓和，但内容同样不容置疑，“但在目前的舆论环境下，你们的私事已经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公众事件。无数的眼睛在盯着你们，媒体会追逐，粉丝会过度解读。这种关注度，是一把双刃剑。”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继续道：“它能带来人气和支持，也能带来巨大的压力和干扰。如果处理不好，一点点小小的情绪波动，一次普通的训练状态不佳，都可能被无限放大，进而影响到你们的心态，甚至影响到整个团队的备战氛围！”
王瀚教练接过话头，语气沉肃：“我不反对你们交往，但我要求你们，必须把这份感情控制在绝对不影响训练和比赛的范围内！从今天起，在公共场合，在训练场，在比赛期间，必须注意分寸，保持距离！不要让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和话题，分散了你们的精力！”
“尤其是你，林远，”王瀚教练的目光重点落在他身上，“你是男队的核心，标杆！更要以身作则！感情用事是大忌！你要搞清楚，什么才是你现阶段最应该投入全部心力的事情！”
林远迎视着教练的目光，下颌线绷紧，没有任何回避，沉声应道：“是，教练，我明白。”
王瀚教练又看向苏晓：“苏晓，你也是队里的重点队员，潜力很大。不要让外界的声音干扰了你的专注。游泳池里，靠的是实力说话，不是那些虚头巴脑的热度。”
苏晓心头一凛，认真点头：“我知道了，教练。”
“回去自己好好想想，”王瀚教练最后总结，语气放缓了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怎么平衡，怎么处理。队里不会过多干涉你们的私人感情，但前提是，一切以奥运备战为重！如果让我发现谁因为感情问题影响了状态……”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已经弥漫开来。
“好了，话就说到这儿。”张铭领队摆摆手，“准备一下，上午的训练照常。”
“是，教练\/张指导。”
林远和苏晓站起身，一前一后离开了房间。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份沉重的压力，但那些话语却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两人的心里。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他们轻微的脚步声。
走到楼梯拐角，确定四周无人，林远停下脚步，转过身。
苏晓也停了下来，抬头看他。清晨的光线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他的眼神很深，里面翻涌着许多情绪，有被敲打后的清醒，有不甘，但最终都化为一种更为复杂的坚定。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不是牵手，而是用力地、紧紧地握了一下她的手腕，力道很大，带着一种无声的承诺和力量。
随即，他立刻松开了手，转身，率先大步向楼下训练场走去。
苏晓站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他刚刚紧握的力度和温度，有些疼，却奇异地让她那颗因为教练谈话而有些惶惑的心，安定了下来。
她看着他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挺拔而决绝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拳头，然后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前方，是游泳池湛蓝的水面，是日复一日的艰苦训练，是洛杉矶奥运会那座需要奋力攀登的高峰。
而他们之间，那刚刚开始、就被迫需要隐藏和克制的感情，也即将迎来第一场真正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