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训练课，气氛与以往截然不同。
泳池里的水依旧湛蓝，消毒剂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教练的哨声、水花的拍击声、队员们沉重的呼吸声，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
但某种无形的、紧绷的东西，像一张细密的网，悄然笼罩在林远和苏晓周围。
热身时，他们不再像过去那样自然地并肩游在相邻的泳道。林远选择了靠左的第三道，苏晓则默默去了靠右的第六道。隔着几条泳道，以及泳道中其他队员激起的水波，他们像是被刻意分隔开的两尾鱼。
偶尔在池边转身的瞬间，目光会有短暂的交汇。
林远的眼神深沉，像是蕴藏着许多未说的话，只是极快地掠过她的脸，确认她的状态，然后便迅速移开，专注于自己的技术动作。
苏晓则在他看过来时，下意识地垂下眼睫，或是将视线投向别处，仿佛池壁上的瓷砖纹路突然变得无比吸引人。心脏在他目光扫过的瞬间会漏跳一拍，随即是更用力的搏动，驱使着她更快地扎入水中，让微凉的水流包裹住微微发烫的脸颊。
他们之间，隔着一道由教练的提醒和汹涌舆论共同构筑的、看不见的墙。
“苏晓，注意你的打腿频率！后半程有点散了！”王瀚教练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苏晓心头一凛，立刻收敛心神，将那些杂念强行压下，专注于身体的每一个动作。她知道自己不能分心，一点点状态下滑，都可能被敏锐的教练捕捉，进而与那场“风波”联系起来。
另一边的林远，训练得比平时更加凶狠。他像是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了泳池里，每一次划水都带着破开一切阻力的决绝，每一次转身蹬壁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水花被他搅得剧烈翻腾。他游得太快，太猛，以至于同组的男队员都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
王瀚教练看着监测屏幕上林远的数据，眉头微蹙，但没有出声制止。有时候，这种带着情绪的训练，只要能控制在合理范围内，反而能激发出更强的潜能。他只是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训练在一种异样的高压下进行着。
终于到了午休时间。
队员们三三两两从泳池爬起来，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食堂。
以往，林远和苏晓虽然不会刻意黏在一起，但总会自然而然地走到一块，讨论一下上午的训练，或者随口聊几句。今天，两人却默契地拉开了距离。
林远和几个男队员走在前面，声音不高不低地说着话，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落在后面的苏晓。
苏晓则和队里另一个关系不错的女队员走在一起，低着头，听着同伴抱怨上午训练的强度，偶尔应和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前方那个挺拔的背影。
食堂里人声鼎沸。
取餐盘，排队打饭。
林远先一步打好饭，目光在嘈杂的食堂里扫视了一圈，看到了正端着餐盘寻找座位的苏晓和她的女伴。他脚步顿了顿，似乎有那么零点几秒的迟疑，但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转身，朝着平时男队员聚集的那几桌走去，在一个背对着苏晓方向的空位坐了下来。
苏晓看着他毫不犹豫转身离开的背影，心里像是被细小的针尖轻轻扎了一下，不明显，却带着绵密的涩意。她垂下眼，和女伴在靠近门口的一张小桌子旁坐下。
两张桌子，隔着大半个食堂的距离。
食堂里很热闹，队友们的说笑声，餐具碰撞声不绝于耳。可苏晓却觉得，自己和林远之间，仿佛隔着一片寂静的真空地带。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坐在那个方向，甚至能隐约听到他和队友交谈时低沉的嗓音，却无法靠近一步。
这种刻意营造出来的疏离，比直接的指责更让人难受。它无声地提醒着他们，有些规则必须遵守，有些距离必须保持。
她低头，默默吃着盘子里的饭菜，味道有些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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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是陆上力量训练。
健身房里的器械哐当作响，充斥着汗水与努力的气息。
苏晓在跑步机上做着有氧热身，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林远就在不远处的卧推架上进行大重量练习。她能从面前的镜子里，看到他绷紧的手臂肌肉线条，和因为发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
一组练习结束，林远坐起身，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他拿起放在旁边地板上的水瓶，拧开，仰头灌了几大口。
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他的目光，似乎是无意识地，扫过镜子，与跑步机上苏晓的视线在镜面中短暂相撞。
只是一瞬。
两人都像被烫到一般，迅速移开了目光。
林远放下水瓶，用毛巾胡乱擦了把脸，起身走向下一个器械。
苏晓也加快了跑步机的速度，仿佛这样就能甩开心头那莫名的心悸。
训练在继续。他们像两颗运行在各自轨道上的行星，遵循着既定的规律，保持着安全距离，偶尔的引力交互，也只在无人察觉的瞬间，通过镜面的反射，或者擦肩而过时带起的微弱气流。
一次在器械区交换使用间隙，苏晓需要用到林远刚用完的杠铃片。
林远正将卸下的沉重杠铃片滚到一边，苏晓走过去，准备抬起它。
“这个有点重，小心。”林远的声音忽然在身旁响起，很低，带着运动后的微喘。
苏晓动作一顿，抬起头。
他已经直起身，目光并没有看她，而是落在那个杠铃片上，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走向了下一组器械，仿佛只是随口一句对任何队友都会有的提醒。
可苏晓的心，却因为这句看似平常的话，微微颤了一下。
她弯下腰，双手用力抬起那片还残留着他掌心温度和汗湿的杠铃片，指尖触及金属冰冷的表面，与那残留的温热形成奇异的对比。
这隐秘的、被规则包裹下的、仅有他们自己懂得的细微关怀，像投入沉寂深湖的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圈微不可察，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它提醒着她，距离是存在的，但那颗想要靠近、想要关怀的心，并未改变。
只是换了一种，更为隐晦，也更为小心的方式。
下午的训练结束时，天色已近黄昏。
队员们拖着更加疲惫的身体，陆续离开健身房。
苏晓走在后面，低头整理着运动包的带子。林远和几个队友已经走到了前面的大门口。
就在他即将推门而出的瞬间，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放缓了半拍，然后，那只垂在身侧、没有拎包的手，手指微不可察地向内蜷缩了一下，做了一个极快、极轻的勾回动作。
像是无意识的肌肉牵动，又像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只有特定的人才能解读的暗号。
苏晓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轻轻勾了一下，猛地收缩。
她抬起头，只看到他推开玻璃门，融入外面夕阳光影中的背影，没有丝毫停留。
是错觉吗？
还是……
她站在原地，晚风从敞开的门吹进来，拂过她汗湿的鬓角，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心头陡然升起的、混杂着酸涩与一丝微弱甜意的复杂情绪。
这心照不宣的距离，原来如此磨人。
却也因为那些藏匿在规则缝隙下的、细微如尘的互动，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