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之巅,云海如砧。
祭坛以白玉垒成九阶,阶上刻满古老祷文。夏凝雪立于最高处,一身玄底金纹的衮服,十二章纹在初升的日照下庄重流淌。山风猎猎,吹得她袖袍鼓荡如帆,那枚素玉簪已换作七旒冠冕,珠帘垂落,掩去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与紧抿的唇。
脚下,夏江如一条驯服的苍龙,自群山间蜿蜒而出,奔流东去,水汽蒸腾成霭,将半座山笼在朦胧的金纱里。江右平原沃野千里,炊烟村落星罗棋布——那便是她即将统领的天下。
时辰至。礼官长唱,声如裂帛。
夏凝雪缓步至坛心,面江而拜,三跪九叩。每一次俯身,冠上旒珠便与玉阶相击,琤然清越,竟与空灵鬓边鳞须钗的颤音隐隐相和。她展开明黄卷轴,声音透过初设的传音法阵,清晰却带着紧绷的力度,滚过山峦: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大夏嗣君凝雪,谨告山川社稷……自今而始,改元雪宁。愿以己身,承社稷之重;愿以此心,祈 雪融灾消,宇内清宁。”
祷词毕,她直起身,转向肃立两侧的兄长。
“皇兄凌霄,听封——”
夏凌霄单膝触地,背脊笔直如剑。
“封尔为 **长广王**,享亲王爵,剑履上殿,参赞军机。望尔仗剑四方, 长守疆土之广,广耀大夏之威。”
“臣,领旨谢恩。” 夏凌霄的声音沉静,却似有剑鸣在喉间回荡。
“皇兄清言,听封——”
一旁身着紫袍、气质温润沉静的夏清言亦随之跪下。
“封尔为 **临江王**,享亲王爵,总督南郡,节制江防。望尔抚民理政, 临江而治,如江水润泽万物,永固南疆。”
“臣,领旨谢恩。” 夏清言叩首,目光扫过脚下奔流的大江,沉静如深潭。
封赏既毕,仪式本该转入宴饮。夏凝雪却未动,她转向静立于祭坛东侧观礼的神使一行,珠帘后的目光落在空灵身上,忽然提高了声音,清越之音借法阵传遍山野:
“今有天降神使,福佑凡尘,实乃大夏之幸!朕,特请神国公主空灵殿下,为天下臣民,献上神舞一曲——以祈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话音落下,万籁俱寂。唯有江风呼啸,卷起坛上香灰。
空灵猝不及防,银色的睫毛微微一颤。她抬眼,穿过纷扬的香灰与晃动的珠帘,对上夏凝雪的视线。那位年轻女帝的眼中,并无帝王威压的命令,反而盛满了近乎恳切的请求,以及一丝孤注一掷的灼热——她需要神迹,需要超越凡俗的“见证”,来为她的时代揭开序幕。
月弥在旁,几不可察地轻叹一声,指尖在袖中微动,似是测算天时。
空灵沉默片刻,终是向前迈出一步。山风拂动她银白的长发与鬓边轻颤的珠钗。她声音不大,却因周遭极静而清晰可闻:“……也罢。既为人间祈福,便献舞一曲。”
她略作沉吟,眸光望向天际流云与脚下江河,轻声道:
“此舞名为—— **《云川谒》** 。”
“云”为天象,变幻无方;“川”指地脉,奔流不息;“谒”乃敬见、诉说。此舞便是以舞姿谒见天地,沟通云水之灵。
话音未落,一旁的时希早已按捺不住。他抱着流光琴一跃而出,青衣在风中舒展,朗声道:“陛下!今有神女献《云川谒》之仙舞,岂能以凡俗丝竹相配?请允小神以这流光琴,奏一曲 **《涧松鸣》** 相和!仙乐应仙舞,方不负此情此景,天地为证!”
夏凝雪眼中光芒大盛,毫不犹豫:“准!仙乐配仙舞,实乃我大夏子民之福,天地共鉴之缘!”
时希抚掌一笑,盘膝坐下,流光琴横于膝上。他并未立刻拨弦,而是闭目凝神片刻,指尖忽然一勾一挑——
“铮~~~~~~~~”
第一声琴音,并非自琴身发出,而是自脚下山岩、自远处江涛、自漫天流云中**共鸣而生**!如同沉睡的天地经脉被悄然拨动。
与此同时,空灵足尖轻轻一点。
她没有跃起,身形却倏然变得缥缈。仿佛脚下不再是坚实玉坛,而是聚散无常的云气。第一个动作极缓,双臂如舒缓的江流般展开,银发与衣袂无风自动。随着她姿态流动,鬓边那对鳞须钗的珠坠急颤起来,**琤琤琤琤**,声音不再清脆,竟化入了时希勾起的天地共鸣之中,变得空灵悠远,仿佛自云端垂落的仙音。
时希指尖在琴弦上滚拂起来,琴音时而如山涧松涛,清越激荡;时而如深谷回响,幽邃连绵。更奇的是,他周身泛起微光,神术流转间,并非强行推送乐音,而是 **“引风为渡”** ——山间的风仿佛有了灵性,携裹着这琴音与钗鸣,温柔却无可阻挡地**流淌**向山腰的百官,**漫润**至山脚的万民。每个人听到的音量并无不同,清晰如在耳畔,却又丝毫不觉刺耳,仿佛这乐舞本就是天地自然的一部分。
空灵的舞姿渐入佳境。她时而如孤云出岫,悠然升腾,银发在日光下流泻如银河;时而如江心回澜,骤旋急转,裙摆绽开若雪浪千叠。那曲《云川谒》,舞的正是云与川的相遇、交织与共鸣——天光云影投于江水,江涛水汽升腾为云。她的每一个凝眸,每一次舒袖,都仿佛在与无形的天地之力对话,引来周遭云气悄然聚散,江面粼光随之明灭。
祭坛上香火青烟,不再笔直上升,而是随着她的舞姿缭绕盘旋,形成种种难以言喻的流云之纹。
山脚下,万民仰望,鸦雀无声,许多人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他们未必懂得舞中深意,但那直击心灵的乐音,那非尘世所有的舞姿,那随之隐约波动的天地气象,让他们本能地感受到了一种宏大、安宁而充满希望的祝福。
山腰处,百官列中,夏凌霄抱臂而立,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舞动的银色身影,又看向全力抚琴的时希,最后目光落在妹妹凝雪挺直的背影上。他背上的凌虹、赤霄双剑,在鞘中发出低微的、愉悦的嗡鸣。
夏清言则若有所思,目光在舞者、抚琴者、以及这被无形之力 subtly 影响的天地之间流转,温润的眼底掠过一丝深邃的考量。
夏凝雪伫立原地,冠冕旒珠之后,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空灵的身影。她能感觉到,某种无形却真实不虚的“势”,正随着这一舞一乐,悄然汇聚于此山、此江、此国之上。这比她预想的任何仪式、任何祷文,都更有力量。
最后一式,空灵身形旋急如风暴中心,蓦然仰首向天,双臂尽展,仿佛要拥抱整个苍穹。与此同时,时希五指在琴弦上猛地一划,如裂帛,如崩雪,又如万壑松涛骤然归于寂静——
琤!
最后一声,竟是空灵鬓边双钗珠坠同时激颤,合为一声清越到极致的鸣响,与琴音的余韵完美交融,直上云霄!
舞止,乐歇。
云开雾散,日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泰山之巅,将整座祭坛、每一个人,都镀上一层辉煌的金边。夏江之水,波光粼粼,恍若流淌着碎金。
山野间,寂静持续了足足三息。
随即,亿万欢呼,如同春雷,自山脚轰然炸响,滚滚而上,撼动山岳!
云川一谒动天地,仙乐风飘处处闻。
钗声竟化乾坤律,自此人间仰雪痕。
空灵微微喘息,立于玉坛中央,银发在日光下近乎透明。她看向夏凝雪,轻轻颔首。夏凝雪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激荡,向前一步,面向她的山河子民,举起了双臂。
一个以神舞为祝祷、以仙乐为桥梁的“雪宁”时代,于此,真正拉开了序幕。而那缕融入天地共鸣的钗声,似乎仍在无声回荡,预示着神与人交织的命运,将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谱写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