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入口像一张咧开的黑嘴，往外冒着阴湿的冷气。
林昭站在洞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是冷的，是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阴寒，带着一股甜腥的铁锈味，和黑石粉的气味一模一样，只是浓了十倍不止。
老巫师递过来一根火把，又给每人发了一小包药粉：“含在舌下，能提神，也能防瘴。”
药粉极苦，林昭含进嘴里，一股辛辣直冲脑门，眼前的昏花稍微好了些。她深吸一口气，跟在老巫师身后，踏进黑暗中。
孙大勇和赵五一左一右护在她身边，手里也举着火把。苏晚晴殿后，背着一个鼓囊囊的药箱。
洞壁湿漉漉的，长满了墨绿色的苔藓，脚下滑腻难行。越往里走，空气越稀薄，火把的光被黑暗吞噬，只能照亮身前三五步。洞顶不时有水滴落下，嗒，嗒，砸在石头上，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放大，像谁的心跳。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面出现岔路。老巫师毫不犹豫选了左边那条更窄的。这条路的洞壁上开始出现人工开凿的痕迹，还有锈蚀的矿镐和腐朽的背篓散落在角落，像是很多年前矿工匆忙撤离留下的。
“就是这里了。”老巫师在一处稍微开阔的地方停下，举起火把照向洞壁。
火光照亮了一片壁画。颜色已经斑驳脱落，但依稀能看出轮廓——天空中坠下燃烧的星辰，大地裂开深渊，无数扭曲的小人跪拜，还有一些更诡异的图形：像眼睛，又像漩涡，布满整个画面。
林昭走近细看。那些“眼睛”的瞳孔位置，都用朱砂点过，如今颜色暗沉如凝血。而壁画最下方，画着一片波浪线，波浪中心，是一个巨大的、张开的裂口。
“天坠灾星，地裂生眼。”老巫师用苗语缓缓念着古老的歌谣，“海眼躁，万物悲。”
苏晚晴已经蹲下身，用小刀刮取了一点洞壁上的苔藓，放在鼻尖闻了闻，又取出试毒的银针插进土壤。银针抽出来时，针尖已经变黑。
“毒性很强。”她脸色凝重，“比我们在西北见过的矿石样本强数倍。这里……是源头之一。”
源头。林昭看着壁画上那些扭曲跪拜的小人，忽然想起黑石教的信徒。一样的狂热，一样的愚昧。
“阿嬷，”她转头问，“您上次‘通灵’，就是在这里？”
老巫师点点头，在壁画前盘膝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皮鼓和几枚兽骨。“我要再试一次。这次，你握着‘钥匙’，跟我一起。”
林昭在她对面坐下，解下盒子放在膝上。孙大勇和赵五立刻退到洞口警戒，苏晚晴也退后几步，手里捏着一把银针，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老巫师闭上眼睛，开始有节奏地敲击皮鼓。鼓声沉闷，在洞穴里回荡，震得人胸口发闷。她口中念诵着古老的咒文，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回，像在跟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对话。
林昭按照吩咐，双手按在盒子上。掌心刚贴上木面，一股灼热就猛地窜上来，烫得她一哆嗦。盒子开始发光，冰蓝与金色交织，光芒越来越盛，映亮了整个洞穴。
壁画上那些“眼睛”，在光芒照射下，似乎……动了一下。
林昭以为自己眼花了。可下一秒，她清晰地看见，离她最近的那只“眼睛”的瞳孔位置，朱砂的痕迹正在蔓延，像血在流动，缓缓勾勒出一个更复杂的图案。
那图案她很熟悉——和赵五带回来的黑石教袍子上的符文，有七分相似。
鼓声越来越急。老巫师的身体开始颤抖，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她念咒的声音也变得痛苦，像在承受巨大的压力。
林昭感到怀里的盒子在剧烈震动，那股灼热顺着胳膊蔓延，直冲头顶。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壁画活了，那些小人动了起来，跪拜，嘶喊，然后一个接一个跳进地裂的深渊。深渊深处，传来低沉的、非人的咆哮……
“稳住！”苏晚晴的喝声像一盆冷水浇下来。
林昭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她清醒了一瞬。她死死按着盒子，用尽全部意志力对抗那股要把她意识拖走的吸力。
就在这时，老巫师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整个人向后仰倒。鼓声戛然而止。
洞穴里瞬间死寂。
只有盒子还在发光，光芒映照着老巫师惨白的脸。她胸口剧烈起伏，眼睛死死盯着洞顶，瞳孔涣散。
“阿嬷！”苏晚晴冲上去，银针连刺几个穴位。
老巫师猛地吸进一口气，眼神逐渐聚焦。她推开苏晚晴的手，挣扎着坐起来，看向林昭，嘴唇哆嗦着：“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林昭的声音也在抖。
“海底……那个东西……醒了。”老巫师每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它在呼唤同类……不，是在呼唤……食物。”
食物？林昭心头一寒。
“裂隙扩大，能量外泄，吸引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老巫师指着壁画上那些扭曲的小人，“这些，是被吸引来的第一批‘飞蛾’。它们把裂隙的能量带到地面，污染地脉，制造更多信徒……就像，就像用腐肉养蛆。”
这个比喻让所有人脸色发白。
“黑石教……”林昭喃喃道。
“对。”老巫师点头，“他们拜的不是神，是腐肉养出来的蛆王。那个‘石尊者’，可能就是最早接触源头污染的人……或者，根本不是人。”
不是人？林昭想起赵五描述的，石尊者戴青铜面具、声音嘶哑的样子。
“那我们……”孙大勇忍不住开口，“该怎么斩断这根线？”
老巫师看向林昭膝上的盒子：“钥匙在你手里。它能打开门，也能……锁上门。但锁门需要力量，很大的力量。你现在的‘星力’，不够。”
林昭握紧盒子。不够。又是这两个字。她的时间，永远不够。
“先解决地上的‘蛆’。”苏晚晴冷静道，“海底的东西暂时出不来，但黑石教已经在祸害人间。切断他们的源头，至少能延缓扩散。”
林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饭要一口一口吃。她看向赵五：“你之前说，石尊者手指上戴着个黑色戒指，可能是真正的核心？”
“是。”赵五点头，“王癞子也提过，说尊者手上的戒指是‘圣物’，每次聚会都要拿出来让大家膜拜。”
“那么，”林昭眼神锐利起来，“如果那戒指才是控制所有毒粉信徒的关键，毁掉它，或者抢走它，黑石教会不会不攻自破？”
孙大勇眼睛一亮：“擒贼先擒王！”
“不。”林昭摇头，“不是擒王，是偷梁换柱。”
她迅速理清思路：“赵五，你立刻传信给我们在西北的所有眼线，弄清楚石尊者下次公开露面的时间和地点。孙大哥，你挑几个机灵的兄弟，准备混进去。我们要做的不是硬拼，而是……调包。”
“调包？”苏晚晴皱眉。
“对。”林昭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之前赵五带回来的普通黑石粉，“用这个，换掉他戒指里的核心。如果他每次都是当众从戒指里取‘圣粉’分发，那我们就让他当众取出……假货。”
赵五想了想：“可行。但需要知道他存放戒指的习惯，以及换包的时机。而且……万一戒指本身也有古怪，换的时候触发什么……”
“所以需要周密的计划和接应。”林昭看向老巫师，“阿嬷，您有没有办法，做出一种看起来、闻起来都像，但没有致幻效果的替代品？甚至……加点能让人清醒的东西？”
老巫师沉思片刻：“有几种草药混合，磨粉后颜色气味可以模仿。再加点曼陀罗花的根茎粉……嗯，不会致命，但会让人呕吐、头晕，产生幻觉破灭的感觉。”
“那就够了。”林昭道，“我们要让那些信徒在‘神赐’的时刻，集体吐出来，然后怀疑他们拜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计划初定，但所有人都知道，执行起来凶险万分。
老巫师在苏晚晴搀扶下先回寨子休息。林昭等人又在矿洞里探查了一圈，收集了不少样本。准备离开时，林昭最后看了一眼壁画上那些跳进深渊的小人。
他们脸上是狂喜的表情，仿佛奔赴的是极乐，而非毁灭。
“先生，”赵五忽然压低声音，“还有一件事。”
林昭转头看他。
“我们留在西市的暗桩今早传回消息，说最近有一批生面孔的商人在大量收购猛火油和硫磺，数量大得不正常。而且……他们走的是海路，船挂的是南洋的旗，但水手口音，有点像……闽南那边的。”
闽南。沈家最后逃亡的方向。
林昭心头一跳：“能查到船去哪了吗？”
“还在查。但暗桩说，听水手醉酒后嘀咕，说什么‘大日子快到了’，‘尊者要接引真神降临’……”赵五顿了顿，“先生，黑石教的‘大日子’，会不会和海底那个东西……有关？”
洞穴里忽然一阵阴风吹过，火把猛地摇曳，几乎熄灭。
林昭抱紧盒子，感觉到它又在发烫。这次烫得不同寻常，带着一种急促的、警告般的搏动。
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