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家族内部那场关于《桃媛八策》的激烈争论,以及族长沈老太公最终力排众议、决意推行的决定,不出意外地,再次以密报的形式,呈送到了皇帝萧衍的案头。
与上次看到沈桃劝诫父亲的家书时那种纯粹的震撼不同,这次萧衍的脸上,更多了一种混合着惊奇、玩味与浓厚兴趣的表情。
他细细阅读着密报中抄录的“八策”核心内容,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读书明理,非为凌驾……士农工商,各司其职……天生我材必有用……”他低声重复着这些关键词,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这个沈桃,真是每一次都能给他带来新的“惊喜”。之前是安眠之法,是治水之策,是持身之正,如今,竟连家族育才、百年树人的道理都琢磨得如此……别具一格?
她提出的这些理念,尤其是打破士农工商界限、尊重个人天赋、强调实务与品行,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暗合了他作为帝王心中某些模糊的、关于选拔实用人才、打破世家垄断的想法。只是囿于现实阻力,他亦难以大刀阔斧地推行。
如今,一个小小的沈氏家族,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率先尝试这套离经叛道却又充满生机的培养模式?
“有趣,实在有趣。”萧衍放下密报,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遥远的江南,“沈文斌……沈桃……你们沈家,倒是出了两个妙人。”
他很好奇。
他很好奇这样一个原本籍籍无名的家族,在这样的理念指引下,最终会走向何方?
是如沈桃所期望的那样,百花齐放,根基深厚?
还是会因为挑战了固有的社会秩序和观念,而步履维艰,甚至碰得头破血流?
这种好奇,并非仅仅是旁观者的心态。他隐隐觉得,沈氏家族的这场“试验”,或许能为他提供一些难得的观察样本,甚至是一些……未来可资借鉴的经验?
“苏培盛。”他淡淡开口。
“奴才在。”
“江南沈氏……往后他们家子弟,若有出色的,无论走的是哪条路,其动向,留意着些。”他顿了顿,补充道,“不必干涉,看着即可。”
“嗻。”苏公公心领神会。陛下这是对沈家上了心,要看看这“桃媛八策”能结出什么果来。
帝王的这一份“留意”与“期待”,无形中为正在变革中的沈氏家族,增添了一层微妙的“保护色”。至少,在皇帝目光所及之处,某些想要按惯例打压“异端”的势力,恐怕要掂量几分了。
而江南沈家,在族长的强力推动下,《桃媛八策》开始如火如荼地试行。
族学里,除了朗朗读书声,也多了算盘噼啪响和讨论农事、工匠技巧的声音。
清晨的祠堂前空地上,孩子们在先生的带领下跑步、蹲马步,虽然动作稚嫩,却也有模有样。
农忙时节,一群半大的小子丫头,戴着草帽,跟在父辈身后下地,虽然一开始叫苦不迭,但看着自己参与种植的庄稼,眼中也渐渐有了不一样的光彩。
几个对读书实在提不起兴趣的半大少年,被安排跟着族中经营铺面的叔伯学习记账、辨识货物,他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专注和兴趣……
变化是缓慢的,甚至伴随着不解和抱怨,但一种更加务实、更加充满活力的风气,确实开始在沈氏家族内部悄然滋生。
这一切,都通过不同的渠道,若隐若现地传入宫中,传入皇帝的耳中。
萧衍偶尔在沈桃侍寝时,会状似无意地问起她小时候在家的情形,问她对族中弟妹的期望。沈桃总是谨慎地回答,只说是希望家族安稳,子弟成才,不敢多言。
看着她那副小心翼翼、生怕触及前朝事务的样子,再对比她信中那大刀阔斧、充满远见的建议,萧衍只觉得愈发有趣。
他真的很想看看,这个被他“圈养”在宫中的小女子,播下的这颗种子,最终能否在宫墙之外,长成一棵与众不同的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