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琋收殓完皮影戏班的驴皮碎片时,处暑的夜露已在银矿的矿道里凝成银霜。她正用硝石擦拭裂骨剪,剪面突然映出流动的银影,像无数条银脉在岩石里游走。灵异局的加密通讯带着凿石的“叮当”声切入,听筒里是老顾嘶哑的喊声,混着矿石滚落的轰鸣,涩得像被银粉呛过喉咙:“林琋,速来西南老银矿,小冯和老周陷在矿道里了,银矿石……会往人骨头里钻。”
信号被一阵金属摩擦的尖啸声吞没,随后彻底中断。林琋指尖在剪面一抹,银影瞬间碎成银末。银矿、活脉、银人、骨银……这些元素让她想起《山经异闻》中记载的“缠脉矿”邪术——以矿工的骸骨熔成银水混进矿石,以生人精血淬矿镐,将矿洞化作羁留生魂的脉狱,被诡影缠上的人会被慢慢“银化”成银像,成为滋养银灵的“脉引”。
“带破银符、裂脉锤,还有三瓶化银液。”林琋对着耳麦沉声道,背包里的青铜矿灯自动亮起,灯芯跳动的火苗在灯壁上投出“万历二十三年 天宝矿”的字样,笔画间泛着冷冽的银光。车窗外的山雾被夜风吹得翻滚,老银矿的井口在远处的悬崖上张开,像只嵌在山腹里的巨大银眼。
老银矿藏在横断山脉深处的断层带,井口的木架早已朽成炭色,架上缠绕的铁链锈成红褐色,链节间嵌着细碎的银粒,在月光下闪着针尖大的光。井壁的岩石被银脉侵蚀成青灰色,石缝里渗出银白色的液珠,聚成条条细流,顺着井绳往下淌,在井底积成小洼,洼里的倒影会随着人的动作扭曲,像被银水浸泡的人脸。
“林琋!这边!”矿道入口的安全门被猛地撞开,老顾扶着门框喘着粗气,他的裤腿被银矿石划破,伤口处凝结着银白色的痂,像皮肤下长出的银骨。他手里攥着半块带血的银矿石,矿石的纹路里嵌着根指骨,“别碰矿道里的银脉!会顺着影子缠上来!”
林琋侧身避开从矿道飘出的银粉,粉末落在她的手背上,瞬间凝成细小的银珠,像皮肤在往外渗银水。矿道中央的矿车正在自行滑动,车轮碾过铁轨的声音在空洞的矿道里回荡,撞在岩壁上发出“哐当”巨响,震得顶部的碎石簌簌落下,其中几块带着银白色的光泽,落地时碎成无数银针。
“小冯在三号矿道的竖井里,半截身子已经银化了。”老顾往伤口上倒了点化银液,液体接触银痂的瞬间冒出白烟,“老周……刚才还在测量矿脉,现在只剩这把矿镐。”他脚边放着把锈迹斑斑的矿镐,镐头嵌着块暗红色的矿石,凑近能看见里面裹着半颗牙齿。
矿道两侧的岩壁突然渗出银水,水液在地面汇成银溪,溪里浮出无数个透明的银人——都是被银化的矿工虚影,他们的四肢由银脉组成,关节处的银粒在月光下滚动,像无数只眼睛。最前排的银人突然炸开,银粒在空中凝成无数把锋利的银刀,刃口闪着幽蓝的光,朝着两人飞射而来。
“破银符!”林琋迅速甩出十五张符纸,符纸在空中化作金色的火焰,火焰掠过之处,银刀瞬间汽化,变成带着硫磺味的白雾。老顾同时举起特制的糯米水枪,枪里灌满了化银液,水柱射中岩壁的银脉,将正在蔓延的银纹烧得滋滋作响,露出底下青黑色的岩石。
“这银煞能借银脉移动。”老顾的声音带着后怕,“刚才老周在矿脉图上做标记,指尖刚碰到银线,整只手就开始长银斑,现在连骨头都变成银白色了。”他突然指向林琋头顶的矿灯,“看灯光里的影子!”
矿灯的光柱里,无数个银影正在游动,其中一个穿着矿工工装的身影格外清晰,他背着矿篓,手里举着矿镐,镐头的银影正在慢慢变长,在岩壁上划出深深的痕迹。那身影突然转头,脸是片银白色,只有双眼的位置是两个黑洞,与资料里记载的矿场监工吴有德完全吻合——民国三十一年因拒绝为矿主私藏银矿,被绑在矿道深处的银脉上,活活被银水浸透而死,尸骨与银脉融为一体,说要让他“永世守脉”。
通往三号矿道的铁轨锈迹斑斑,每节铁轨的连接处都嵌着银片,踩上去能听见银粒摩擦的脆响。越往里走,银腥味越浓,岩壁上的银脉越来越密集,像无数条银色的蛇在岩石里穿行。竖井的入口处,一架生锈的卷扬机悬在半空,钢缆上缠着银白色的矿棉,棉絮里嵌着细小的骨渣,随着卷扬机的轻微晃动,不断有银粉飘落。
“小冯就在竖井底下。”老顾指着卷扬机旁的矿道标记,“刚才我听见他喊救命,声音是从井底传上来的,但扔下去的绳索被什么东西咬断了。”他从怀里掏出块磁铁,往竖井里扔去,磁铁下落的瞬间,突然被一股巨力拽向侧面,撞在岩壁上发出闷响,随后传来银块碎裂的声音。
“化银液只能对付表层银化。”林琋将三瓶化银液呈三角形摆在井口,指尖蘸着朱砂,在瓶身上画了个“熔”字,“我下去救小冯,你在上面守着,一旦银脉异动就泼化银液!”
她抓住卷扬机的钢缆往下滑,矿灯的光柱穿透黑暗,照亮井壁上密密麻麻的银脉,这些银线像有生命般蠕动,遇到灯光就迅速缩回岩石里,留下道道银白色的痕迹。下到约三十米深时,矿灯突然照到个蜷缩的身影——小冯趴在竖井底部的银矿堆上,从胸口往下的皮肤已经变成银白色,像披着层银甲,银脉正顺着他的脊椎往上蔓延,在背上织成张银色的网。
“别碰他身上的银片!”老顾的声音从井口传来,带着矿道的回声,“那是银煞结的茧,强行撕掉会连骨头一起带下来!”
林琋刚要靠近,小冯身下的银矿堆突然翻动,无数块银矿石从堆里弹起,在空中组成个巨大的银爪,朝着她的头顶抓来。她迅速甩出裂脉锤,锤身缠着破银符,砸在银爪的关节处。“铛”的一声脆响,银爪被砸得粉碎,银块落地的瞬间,突然化作无数只银色的蝎子,蝎尾的毒针闪着幽蓝的光,朝着两人爬来。
“他的三魂已经被银煞勾走一魂。”林琋盯着小冯头顶盘旋的银雾,雾里浮出个模糊的人影,穿着监工的工装,手里举着个银锭,锭上刻着“天宝”二字,“这是当年被银水浸透的吴有德,他的怨气附在银脉里,成了银煞的主体。”
话音未落,竖井四周的岩壁突然裂开,无数条银脉从裂缝里钻出,像蛇一样朝着两人缠来。老顾迅速从井口泼下化银液,液体顺着岩壁流下,将靠近的银脉烧得冒起白烟,银煞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整个矿道都在震动。林琋趁机绕到小冯身后,发现他后心处的银甲上,有块暗红色的银斑,斑上的纹路与矿场遗留的吴有德私章完全吻合。
“老周在竖井东侧的矿洞里!”林琋突然瞥见岩壁上的反光,一个银白色的身影被嵌在银脉里,只有头露在外面,正是老周,他的眼球已经变成银白色,像两颗嵌在眼眶里的银珠。她挥锤砸向岩壁,想凿出通道,却被突然涌出的银水逼退。
“他的七魄快被银脉同化了!”老顾从井口扔下一把青铜矿凿,林琋接住后迅速凿向岩壁的薄弱处。岩石裂开的瞬间,一股银白色的液体喷涌而出,溅在她的胳膊上,瞬间凝结成层银壳,像被浇了层滚烫的银水。
就在这时,竖井底部突然塌陷,露出个深不见底的银矿洞穴,洞穴里涌出无数根银柱,柱身上布满人脸的纹路——都是被银化的矿工,他们的嘴巴张合着,像在无声地呐喊。小冯身下的银矿堆突然炸开,银块飞溅中,一个由银脉和矿石组成的巨人站了起来,身高近四米,头是块巨大的银矿石,矿石上的晶簇组成张人脸,双眼是两个幽深的矿洞;身体由无数条银脉缠绕而成,每根银脉里都嵌着细小的碎骨;双脚踩着两辆废弃的矿车,车轮碾过银矿的地面,留下串串火星。
“是银煞本体!”林琋将小冯往卷扬机钢缆旁一推,“抓紧钢缆!我来拖住它!”
她挥起裂脉锤冲向银煞,锤刃缠着破银符,砸在银煞的躯干上。“轰”的一声巨响,银脉组成的躯干炸开个缺口,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内脏,而是团黑色的银泥,泥里裹着无数块碎骨,每块骨头上都缠着银白色的细丝,像在贪婪地吸收银矿的精气。
“民国三十一年,腊月十四。”银煞的声音从银矿石里发出,像无数块银锭在同时碰撞,“矿主说交出私藏的银矿就放我儿子,我把最后半块银样塞给徒弟,让他从矿道的秘密出口逃出去……最后感觉到的,是银水灌进喉咙的凉,还有银脉钻进骨头的麻……”
随着嘶吼,洞穴里的银柱同时喷出银水,水柱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巨网,网眼处闪烁着银白色的光,像无数个微型的银镜。老顾在井口迅速架设起化银液喷射器,高压水柱射中银煞的肩膀,将银脉躯壳烧出个大洞,洞里涌出黑色的银泥,落地时化作无数只银虫。
“它的弱点在胸口的银样!”林琋指着银煞胸前的块暗红色银锭,锭上刻着个“德”字——正是吴有德当年藏起来的银矿样本,“那是他用体温焐热的!”
老顾迅速将卷扬机的钢缆固定好,从背包里取出缠满朱砂线的网枪,朝着银煞扣动扳机。渔网在空中展开,网眼缠住银脉的瞬间,银煞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身体剧烈扭动,想挣脱渔网的束缚。林琋趁机纵身跃起,裂脉锤对准那块暗红色银锭,锤刃落下的瞬间爆发出刺眼的金光,银锭随即崩裂,里面滚出颗银白色的头骨,骨缝里还嵌着未熔化的银粒——正是吴有德的遗骨。
头骨落地的瞬间,银煞的身体开始崩解,无数条银脉从它身上脱落,在地上拼出当年矿道的全貌:五十六个银人围着中央的吴有德银像,每个人手里都举着矿镐,与矿场遗留的工牌数量完全吻合。他们朝着头骨伸出银手,像是在等待最后的解脱。
林琋从背包里取出个银盒,里面装着块保存完好的银矿样本,是吴有德的曾孙捐赠的。“您的徒弟没私藏银矿。”她将银盒举到矿灯前,样本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把银矿交给了国家,现在天宝矿成了地质博物馆,每个展柜里都写着您的名字,说要让这矿脉里只有公道,没有贪婪。”
灯光下,头骨的眼眶里突然渗出银白色的液珠,滴在银矿样本上,晕开的水渍里浮出个清晰的人影——吴有德正背着矿篓走出矿道,身后跟着个背着书包的少年,正是他当年救下的儿子。银煞的残躯在金光中渐渐透明,那些围上来的银人同时化作银粉,被矿风吹散在竖井里。
竖井四周的银脉全部退去,露出青黑色的岩石,岩壁上的银纹化作普通的矿脉,不再蠕动。林琋冲到竖井底部,将小冯从银矿堆里拖出来时,他身上的银白色正在消退,皮肤露出原本的颜色,只是胸口还残留着几道银色的纹路,像银脉留下的印记。
老顾已经用化银液清洗了老周身上的银斑,他咳嗽着吐出几口银色的唾沫,指着洞穴深处,声音沙哑:“那……那里有矿主藏银的密室……”
离开矿道时,天已微亮。晨曦透过井口照进来,在矿道里投下长长的光柱,空气中的银腥味变得清新,带着淡淡的岩石气息。几个地质研究员正在井口架设设备,准备将老银矿改建成矿业博物馆,阳光照在新铺的栈道上,金属的反光在岩壁上跳跃,像无数颗跳动的星辰。
“这银矿……”老顾望着竖井深处,眼神复杂。
“让它继续沉睡吧。”林琋将裂脉锤收好,“等什么时候吴家人来这儿捐出最后一块银样,或许就能彻底化解这里的怨气。”
回程的车上,小冯已经能说话了,他说被银矿缠住时,听见无数人在矿道里行走,脚步声整齐得像在列队,还说看见老周的影子被银脉一点点拉进岩石,连骨头都在发光。老周则一直抚摸着自己的手背,那里的皮肤已经恢复正常,只是在阳光下还能看见淡淡的银纹,像血管里流动着银水。
林琋望着窗外掠过的山林,手机在副驾上震动,是灵异局发来的新案件:“东北一座废弃的林场,每到雪夜,伐木声会自己响起,树干里会渗出红色的液汁,接触过树干的人,皮肤会浮现木纹,最后整个人都会化作树木,扎根在林场深处……”
她点开案件资料里的照片,林场的雪地上散落着无数截树桩,桩面上的年轮里嵌着细小的金属片,像是斧头留下的痕迹,最粗的那棵古树树干上,有个被凿出的树洞,洞里隐约能看见件褪色的工装,衣角露出半截生锈的锯条。
林琋摸了摸口袋里的破银符,符纸的粗糙感让人心安。她转头看向后座的队友,老顾在给小冯包扎伤口,老周正用化银液擦拭掌心里的银粒——那是从银煞身上取下的,此刻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这世间的执念,或许就像矿脉里的银,看似冰冷坚硬,实则只缺几双手能一起挖掘的手,让沉淀的怨结,在阳光下慢慢熔成剔透的光。
车窗外的山林在朝阳下泛着青绿,像铺了层流动的翡翠。林琋转动方向盘,朝着东北的方向驶去,后视镜里的老银矿越来越远,像块被时光封存的银锭,在晨光里透出温润的光泽。而他们的旅程,还在继续,在大地的肌理里,寻找那些被遗忘的坚守与公道,让每一缕矿脉,都能在阳光下露出最本真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