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药味混着暮色里的寒气，沉甸甸地压在檐下。崔槿汐拢了拢衣服，看着那小太监揣着荷包快步往里走，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这孩子识趣，没多嘴问。
药库里，刘畚正拿着一本泛黄的药簿子核对药材，笔尖在纸上沙沙划过。他性子素来谨慎，尤其照看沈眉庄的胎后，更是半点不敢马虎。听见小太监说“碎玉轩的崔姑姑”，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顿，墨点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黑。
“碎玉轩？”刘畚抬眼，眉头微蹙，“她们找我做什么？”
小太监笑着回话：“许是莞贵人身子不适，想请刘太医去看看？崔姑姑没细说，只说有要事。”
刘畚放下笔，指尖在药簿子上轻轻敲击。碎玉轩有温实初在，怎么会突然找他？温实初的医术虽不算顶尖，却也稳妥，尤其是对莞贵人的胎，向来亲力亲为。这时候突然换人，怕是……有什么不妥。
他想起沈贵人近来对莞贵人的疏远，又想起宫里那些若有似无的传言，心里打了个突。这后宫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一个照看沈贵人胎气的太医，贸然插手碎玉轩的事，怕是不妥。
“知道了。”刘畚站起身，理了理衣襟，“我去看看。”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多了几分警惕。
走出药库，便见崔槿汐站在廊下，见了他，忙屈膝行礼：“刘太医。”
“崔姑姑客气了。”刘畚拱手，目光在她脸上停顿片刻，“不知莞贵人有何不适？”
崔槿汐压低声音：“实不相瞒，小主近来总觉得身子沉，夜里睡不安稳，想请刘太医去把把脉，也好安心。温太医……”她顿了顿，似有难言之隐，“小主只是想多听一位太医的嘱咐。”
刘畚心里越发清楚——定是温实初那边出了什么让莞贵人起疑的事。他沉吟片刻，若直接回绝，怕是驳了莞贵人的面子；可若是应下，万一真查出什么，怕是要卷入是非。
“莞贵人有孕在身，谨慎些是应当的。”刘畚最终还是点了头，“只是我今日当值，需得先跟院判告个假，还请崔姑姑稍等片刻。”
这是稳妥的法子，既没回绝，也留了余地。崔槿汐自然明白，忙道：“刘太医请便，奴婢在此等候就是。”
看着刘畚往院判的值房走去，崔槿汐站在廊下，望着西天最后一抹晚霞被暮色吞没。檐角的积雪在晚风里簌簌落下，她搓了搓手，只盼着刘太医能看出些眉目，也好让小主的心安稳下来。
而刘畚走在去值房的路上，心里却在快速盘算。他得想个法子，既不得罪莞贵人，又能全身而退。这后宫的浑水，能不蹚，还是不蹚的好。
刘畚走到院判值房门口，脚步忽然顿住。晚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他脑子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瞬间清明起来。
沈贵人与莞贵人情同姐妹？这话听着好听，可宫里的情分，薄得像层冰。上次沈贵人在碎玉轩喝了红花酸梅汤，差点保不住孩子，这事虽没明着怪罪谁，可存菊堂那边对碎玉轩的疏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沈贵人的同乡，靠着这层关系才得了照看龙胎的差事，沈贵人待他不薄，沈家在朝中也颇有势力，这可是他在太医院站稳脚跟的最好机会，怎能为了碎玉轩的事，惹沈贵人不快？
更何况，怀孕换太医本就是大忌。哪个嫔妃怀了孕，不是死死盯着一个信得过的太医？贸然接受旁人的胎，若是好了，未必有功；若是出了差错，那便是一身洗不清的干系。温实初跟了莞贵人这么久，突然要换他，这里面若是没蹊跷，他是万万不信的。
刘畚转过身，对候在廊下的小太监道：“你去回崔姑姑，就说我突然想起，今日给沈贵人开的方子还需再核对一遍，实在抽不开身。让她转告莞贵人，若身子不适，还是请温太医仔细瞧瞧，或是奏请皇上，另派太医便是。”
小太监愣了一下：“这……不太好吧？莞贵人那边……”
“照我说的回。”刘畚语气斩钉截铁，“沈贵人的胎事最大，耽误不得。”
他知道这话传过去，崔槿汐定会明白他的意思——不是不给面子，是他不敢蹚这浑水，更不敢得罪沈贵人。他刘畚寒窗苦读多年，好不容易混到太医院，可不想因为一时贪功，毁了自己的前程。
小太监不敢再多问，转身去找崔槿汐。刘畚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松了口气，又有些莫名的烦躁。他抬头看向碎玉轩的方向，暮色已浓，那里的烛火该是亮起来了吧？只是那烛火背后藏着的事，他是半点不想沾。
崔槿汐听完小太监的回话，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沉了下去。刘畚这是明摆着不愿来，说到底，还是顾忌着沈贵人，也怕卷入碎玉轩的是非。她谢过小太监，转身往碎玉轩走，雪后路滑，她的脚步却异常沉重。
这宫里的路，果然一步都难走。小主的疑虑越来越重，可连找个肯说实话的太医都难。她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残月，只觉得这雪后的夜，比下雪时还要冷。
回到碎玉轩，甄嬛见她独自一人回来，便知事情不顺。“刘太医没来？”
崔槿汐屈膝请罪：“是奴婢无能。刘太医说沈贵人的方子还没核对完，抽不开身。”
甄嬛沉默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我明白了。”连刘畚都不肯来，是怕得罪眉姐姐，还是怕查出什么？她不敢深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比殿外的风雪还要冷。
“罢了，”甄嬛摆摆手，“不怪你。原就是我强人所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