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那个朝代定下的破规矩,官不修衙。
宛平县,堂堂的京畿重镇,县衙破的比乞丐住的茅草屋差不了多少。
望着咳嗽一声都有可能被震落的匾额,唐辰小心翼翼地向后挪了挪官帽椅。
只是他再小心翼翼,腿长背高的官帽椅,还是在挪动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这令原本气氛十分压抑的县衙大堂,更加沉闷。
有好几位老吏员受不了这种沉闷压抑的氛围,呼吸变得颇为急促,大有一副随时可能会伸腿瞪眼般。
“怎么?诸位,准备就这么和驸马爷干坐着?”
顾凯恼怒地瞪了不安分的唐辰一眼,转而又望向台下一众正襟危坐的绿袍官们。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其实在坐的所有官吏都认识这位荒诞不经,却又爱管闲事的顾凯顾秀才。
只是,往日都是他们坐台上,而顾凯在台下,今日颠倒过来后,所有人才恍然察觉,人的气场是会随着位置的不同,而变化的。
如今,他们看顾凯,就好像面对一座高耸的大山,扑面而来的压迫气势,令他们不由的呼吸紧张。
至于,坐在官帽椅上的唐辰,扭臀晃腰抓耳挠腮,像个大马猴似的半点没有官相,反而不令他们感觉紧张。
当初刚得知这位即将成为当今皇帝的妹夫,欣月公主的驸马时,他们还私下里嘲笑以前的郑贵妃,如今的郑太后果然是小家里出来的,选女婿都不会选。
放着模样周正,家世煊赫的功勋子弟不选,偏偏选这么一个改姓背祖,尖嘴猴腮的奸佞小人。
然而,现在,没一个人敢嘲笑他。
一夜之间,连梅知县并好寺庙里妖人,一举荡平,在之前竟没有半点风声露出。
可见其霹雳手段,狠辣心肠。
尤其当他们奉命聚集县衙来开会议事时,见到县衙大门口摆放的,那些残肢断臂的和尚尸体,无不令他们胆寒。
很多事,很多人就是这样,闻名不如见面。
任他唐辰在京城里如何跳脱,到了江南行事如何狠辣,没发生在他们面前,没人会感觉到此人如何。
只有当事实摆在面前,亲眼见到那些被火药炸的残肢断臂后,他们才警觉眼前的这位小爷,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煞星。
于是一位煞星,带着一位事妈,高坐县衙大堂上后。
整个宛平县各级官吏,噤若寒蝉,生怕自己呼吸比小煞星多了一下,而会被他当场砍了。
唐辰挠了挠头,眼看着天色越来越亮,实在跟这帮榆木疙瘩干耗不下去,开口道:
“这样吧,别说我没给过你们机会,等会儿,让衙役去后堂抬个木箱子过来,将你们这次贪的钱,都放到木箱子里,这事就算过去了,如何?”
不说一众官吏听了惊愕地抬起头,便是顾凯听后,慌急的张口便要反对。
唐辰抬手对顾凯摆了摆手阻止了他要说的话,转而问堂下众人:
“怎么样?同意,就吱一声,本驸马不是聋子,你们也不是哑巴。”
“真,真就,算了?”
“不,不会,事后,再找,找我们麻烦?”
一众官吏又惊又喜,如果真就这么算了,不追究他们的罪责,还保留他们的官位,那他们算是劫后余生,回去可得给祖宗好好上炷香,感谢祖宗保佑。
可,他们就怕自己交了钱,唐辰说话不算话,回头再找他们的麻烦,那属于自投罗网,还不如作闷嘴葫芦,死硬到底,没准法不责众,硬扛过去了。
唐辰摸了摸鼻子,又挠了挠头,一副无可奈何模样道:
“这样吧,空口无凭,既然你们都知道我被太后钦点为驸马,我就以欣月公主的名义与你们订立契约,如果你们讲赈灾银交还回来,我还找你们麻烦,你们可以直接拿着契约去宫门叫屈。
当今皇帝与欣月公主是同胞兄妹,他不在乎我这个妹夫的名声,他会不在乎亲妹子的名声吗?
你们想想,好好想想,这个法子如何?如果觉得行,那就过来签字,如果觉得公主都信不过,我也没辙,只能回去请魏公公来跟你们聊了。”
这番话一出口,堂下坐着的众官吏是惊喜交加,顾不得尊卑秩序,当着顾唐二人的面,交头接耳起来。
可唯有顾凯听完后,眼神玩味地望向唐辰。
那眼神里仿佛在说:“你小子真是没良心,狠起来连未过门的媳妇都坑,公主嫁给你,算是白瞎了。”
唐辰没理他,而是起身吩咐衙役去抬一口木箱过来,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口述契约内容。
征得所有人同意后,开始签字画押投钱。
起先是五两,十两,越往后数额越大,最后抬来的那口木箱竟装满了。
望着那大小迥异,成色不一的银锭子,唐辰喃喃自语了一句:
“奇形怪状的,没昨晚从和尚庙里弄来银锭好看啊。”
眼见没人再投钱了,唐辰也没让顾凯去点数,而是直接冲着外面喊道:
“李荣,过来。”
“驸马爷,您吩咐。”
“这些银子拿去吧,按我说的方法去做,发动尽可能多的百姓帮你,尽快弄出我说的伸眼蹬腿丸,外面的百姓还等着你救命呢。”
李荣当即领命,招呼两个人抬起银箱子,便走。
只是他走了,留下一屋子的官吏,大眼瞪小眼。
交了银子,签了契约,心里没了负担,便有那见风使舵的小吏,见到自己效忠的县丞一脸困惑,当即大起胆子问道:
“敢问,唐驸马,何谓伸眼蹬腿丸?”
唐辰一脸无所谓道:
“哦,我看外面的难民太多,光靠施粥,早晚会把义仓里的粮食吃完,便安排人做一些伸眼蹬腿丸。
那东西吃一颗,可以三天不用吃饭,不仅省粮食,还省了大家伙频繁支摊子施粥的麻烦。
到时候做出来,诸位要是感兴趣,可以尝尝,吃了保准伸眼蹬腿。”
他说的轻描淡写,可在场的除了顾凯之外,听得是毛骨悚然。
什么叫吃一颗,顶三天,分明是三天后不用吃了,因为人已经死了,哪里还需要吃饭。
伸眼蹬腿丸,名副其实,吃了可不就要伸眼蹬腿。
见过心黑手狠的,可没见过这么心黑手狠的,跟这位小爷一比,他们贪墨那点赈灾款,算个屁。
自己虽然贪,好歹给百姓留了口饭吃,留了一条命。
这位爷上来,便是奔着人命去的。
我的乖乖,还让他们尝尝。
谁吃饱撑的,嫌命长了,去尝那东西。
一众官吏连连摆手:
“不用,不用,还是留给百姓们吧。”
“是啊,城外百姓需要救济,还是留给他们吧。”
“年初时地龙翻身,如今又大雨受灾,百姓们苦啊,既然驸马爷有这好东西,还是留给他们吃吧。”
“是啊,是啊,君子不夺人所好嘛。”
“对,对,对……”
霎那间,满堂忧国忧民,叹民生艰难之声,不绝于耳。
若不了解内情者听了去,一准感叹:“当今大郑天下,还是有心系百姓的好官。”
“好,既然大家如此高风亮节,咱也不能不通情达理,不是。”
唐辰高声赞了一声,接着道:
“赈灾银大家都还回来了,这事便揭算过去了,谁要是再翻出来,那他就是跟在场的所有人为敌。”
他的话引起一众官吏的齐声应和,恭维之声,此起彼伏。
等众官吏马屁声渐渐下去后,唐辰面带微笑地抚摸着手里的御赐绣春刀,道:
“你看大家都这么熟了,就不要说外道的话,当官嘛,不都是你照顾我,我照顾你。
所以,既然大家都是熟人了,废话就不多说了,你看谁先来交一下赎罪银?”
话音未落,一口比刚才更大的木箱子,被两名甲胄齐备的捉刀卫抬至大堂上。
霎那间,宛平县衙内,鸦雀无声。
……
紫禁城。
御书房。
洪福帝亲手扶起自己的亲舅舅郑国泰,并让其安心坐在锦榻上,语重心长道:
“孟大伴都与朕说了,舅舅辛苦了。”
郑国泰一脸懵,不明白洪福帝在说什么,但他不敢问。
都说外甥像舅,可他这个亲外甥像明良帝多过像他。
尤其经过昨日之事,他愈发觉得眼前的小胖皇帝,仿佛老胖皇帝附体似的。
只是站在那里,便让他两股战战。
不由自主地反思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还是说,挑唆欣月等新婚的时候给唐辰致命一击的事,泄露出来了?
他心里怕的不行,嘴上还是习惯性地逢迎道:
“都是为了陛下,不辛苦,不辛苦。”
洪福帝望着自己的亲舅舅,叹了一口气道:
“朕,已经下旨调吴两环回京,他回来后,你跟他交接一下,朕给你安排了后军都督府的工作,你看可好?”
郑国泰这回听明白了,小胖皇帝这是要罢他的官。
这算是卸磨杀驴?还是过河拆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