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报上那几行冰冷的铅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压得胡惠知拿纸的手都在不住地发抖。
“母病危,速归。”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翻译培训班的选拔,就在三天后。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机会,是她熬了无数个夜晚,啃下了一本又一本厚重词典才换来的入场券。
可现在,这张入场券和母亲的生命,被残酷地摆在了天平的两端。
怎么选?
她根本没得选。
王旭阳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妻子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几步上前,从她颤抖的手中抽过那张薄薄的电报纸,只扫了一眼,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没有多问一句,只是用宽厚的手掌握住她冰凉的手。
“我马上去找老师请假。”
“我们一起回去。”
他的话语简单而坚定,瞬间驱散了胡惠知心中的些许慌乱。
两人没有耽搁,立刻回家跟公婆简单说明了情况。
公婆也是通情达理的人,连声催促他们赶紧回去,家里不用惦记。
因不知道苏玉英到底是什么情况。
担心真的有个万一,他们还是把楚瑾带上了。
如果苏玉英身体真的不好了,最起码让孩子能见外婆最后一面。
夜色深沉,夫妻俩借着昏黄的灯光,沉默而迅速地收拾着行囊,简单的几件换洗衣物。
大巴车一路颠簸。
胡惠知和王旭阳带着孩子,几乎是脚不沾地地冲进了老家县医院。
刺鼻的消毒水味弥漫在空气中,走廊里回荡着压抑的脚步声和低泣。
病房里,苏玉英安静地躺着,面色苍白如纸。
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几乎让人感觉不到生命的迹象。
医生把他们叫到一边,低声说明了情况。
“突发性脑溢血,送来得还算及时,命是保住了。”
胡惠知刚松下一口气,医生接下来的话又让她坠入冰窟。
“但是……出血点压迫了神经,导致右半边身子偏瘫,以后都不能动了。
恢复是个漫长且艰难的过程,需要有人长期在身边照顾。”
胡惠知的大哥胡新同和二哥胡新国,两个一米八的汉子,此刻都紧张的盯着医生,满面愁容。
“我那厂子最近天天加班,根本走不开,我看看能不能找到人帮我代班,我回来照顾妈。”胡新国声音沙哑。
胡新同也叹了口气:“我那工作简单,每天就喂喂猪,我回家找人替我一段时间吧。
你们别操心这些,我跟你们大嫂能照顾好妈。”
两家都有各自的难处,谁的媳-妇-也-不是闲在家里,母亲需要人全天候照顾,这担子太重了。
兄弟两个都想自己主动承担起责任。
但是想想接下来家里的处境,充满了忧虑。
一时间,病房外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是胡惠芸。
她从学校连夜赶了回来,风尘仆仆,看到病床上母亲的样子,眼泪当场就决了堤。
“妈……”
她扑到床边,泣不成声。
哭了好一会儿,胡惠芸忽然抬起头,抹了一把眼泪,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哥,姐,我退学!我回来照顾妈!我读的那个破大专,本来就没什么前途!”
“胡闹!”
胡惠知厉声喝止了她,“你的书必须读下去!这是你复习一年的结果,绝对不能中途退学!”
她转向两个哥哥和王旭阳,深吸一口气。
“我来想办法,我可以向学校申请休学一年,回来照顾妈。等妈情况稳定了,我再回去复学。”
这个提议,同样遭到了坚决的反对。
反对的人,是病床上的苏玉英。
她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虽然说话含糊不清,但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谁……都……不许……为我……耽误……学业……”
她费力地抬起还能动的左手,抓住胡惠知的手腕。
“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能多活一天……就是赚一天……不能……不能毁了你们的前程……”
母亲的态度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和更深的无助之中。
谁都不肯放弃学业,可谁又能眼睁睁看着母亲无人照料?
僵局之中,一直沉默的王旭阳开口了。
他条理清晰地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爸,大哥,二哥,惠知,大家先别急,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
“第一,我们可以在县里请一个保姆,专门来家里照顾妈。费用的话,我们几家一起平摊,这样谁的工作和学业都不耽误。”
“第二,如果信不过外人,就看大嫂能不能一个人留下来全职照顾妈,我们其他几家每月出钱,算作给嫂子的工资,也弥补家里的经济损失。”
这个方案既现实又公平,让愁眉不展的胡家兄弟看到了解决问题的希望。
最终,是大嫂站了出来,主动提出由她在家照顾婆婆。
她本来也没有正式工作,无非是不能去上工,家里少了一份收入。
但是丈夫有稳定工作,家里再有小叔子和两个小姑子的帮衬,也不缺她一个。
兄弟姐妹几个在医院里轮流照顾苏母,直到医生发话可以出院。
安排好苏玉英接下来的生活。
胡惠知和王旭阳不敢再多耽搁,安顿好一切后,立刻买了返程的车票。
当他们再次踏入大学校园时,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紧张的气息。
胡惠知的心一路下沉,她快步冲到外语系的公告栏前。
一张鲜红的榜单刺痛了她的眼睛。
“翻译培训班入选名单”。
从上到下,她仔仔细细看了三遍。
没有她的名字。
选拔,已经结束了。
她终究还是错过了这个宝贵的机会。
胡惠知不死心,找到了负责选拔的老教授。
老教授听完她的讲述,脸上满是同情和惋惜。
“孩子,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你做得对,家里的事永远是第一位的。”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但是……规矩就是规矩,名单已经确定并且上报了,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这次的名额,确实是没办法再更改了。”
看着胡惠知瞬间黯淡下去的神色,老教授于心不忍,又出言安慰。
“你还年轻,基本功也很扎实,不要因为一次的错过就灰心。好好努力,以后一定还会有其他机会的。”
从教授的办公室出来,胡惠知只觉得浑身发冷。
走廊里空荡荡的,教授那些鼓励的话语在耳边回响,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其他机会?
她停下脚步,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
母亲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和公告栏上那份没有她名字的名单,在脑海里交替闪现。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走廊那头响起。
“惠知!”
胡惠知睁开眼,看见刘秀梅正抱着一摞厚厚的笔记本,快步向她走来。
刘秀梅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你看!我一节课都没落下!所有的笔记都在这里了!”
她将那摞沉甸甸的笔记本塞进胡惠知的怀里,仿佛献宝一般。
胡惠知低头看着怀中那几本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上面是她最熟悉的娟秀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