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身影笑了。
叶凌霄的呼吸一顿,手指在剑柄上收紧。他没有动,也没有后退。血从嘴角滑下来,滴在沙地上,很快被风吹干。
沈清璃的手指已经搭在药囊边缘,指尖能感觉到最后一枚安神丸的温热。她没说话,只把身子往左移了半步,让出正面的位置。
故人手中的幽冥砚缓缓下沉,墨雾不再前冲,而是贴着地面回流,像一条退入洞穴的蛇。他的目光落在那道身影左肩的位置——刚才炸开黑烟的地方,轮廓还在微微起伏。
“它撑不了太久。”叶凌霄开口,声音低,但很稳,“契约续命,靠的是别人魂火。力量断一次,反噬就重一分。”
沈清璃轻轻点头。她知道叶凌霄说得没错。刚才那一击打中了弱点,对方气息乱了,只是强行压住没崩。
“但它不会停下。”叶凌霄低头看自己的剑。剑刃有缺口,是之前硬接攻击时留下的。他用拇指蹭过缺口边缘,指腹传来细微的刺痛。
“我的剑意不够纯。”他说,“现在的我,只能打断它,不能斩断它。”
沈清璃抬眼看他。他的脸色比刚才更白,站姿却比任何时候都稳。
“你想闭关?”她问。
“就在这儿。”叶凌霄环视一圈。他们还在山梁小路上,身后是刚刚立起的石碑,前面是一片荒地。风从北方吹来,带着一丝腐朽的气息。
“时间不多。”他说,“但它也不会立刻再攻。刚才那一击伤了它根本,它需要时间稳住契约。”
故人终于开口:“你要多久?”
“三天。”叶凌霄说,“最多三天。”
沈清璃没再问。她转身走到左侧空地,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纸。符纸泛黄,边角有些磨损,是她早年炼制的净灵符。她蹲下身,将符纸按进沙土,双手结印。
一道淡青色光纹从符纸边缘扩散开来,像水波一样铺向四周。空气中的浊气开始变淡,脚下的沙粒也渐渐恢复原本的颜色。
故人走向另一侧。他把幽冥砚放在地上,右手在砚面划过,留下一道血痕。墨雾从砚中涌出,不再向外扑,而是贴着地面绕行,形成一个圆形屏障。
墨线连到他手腕上的布条,那里藏着一根细绳,连接着他和屏障。只要外面有动静,他立刻就能察觉。
“你进去。”他说,“我们守着。”
叶凌霄看了他们一眼,没再说什么。他走到中央空地,盘膝坐下,把剑横放在腿上。剑尖朝前,正对着那道僵立的身影方向。
他闭上眼。
体内真元还在乱,右臂的伤口一阵阵发烫。他不去管那些,只把心神沉下去,顺着《太虚剑经》第一篇的口诀慢慢梳理。
“剑者,心之刃也。”
这句话在他脑子里转了一遍又一遍。他想起十八年前,师父把剑交到他手里的那天。那时他还小,握不住整把剑,只能抓着剑柄末端。
师傅说:“练剑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明白自己要走哪条路。”
他现在明白了。
他要走的路,是把剑意炼到最纯粹的状态。不靠招式,不靠速度,只靠一念之间的锋芒。
他开始回想这些年用过的每一剑。
对敌时的快斩,护人时的横拦,逃命时的反撩……太多太多了。这些剑招混在一起,成了他剑意里的杂音。
他要把这些都剔除。
他把心神沉得更深,像在清理一间堆满杂物的屋子。一剑一剑地过,一段一段地拆。凡是多余的动作,凡是依赖惯性的发力,全都不要。
只剩下最简单的一斩。
斩!
他在意识里挥出这一剑。没有花哨的变化,没有后续的连招,就是直直的一道剑光,从心出发,贯穿一切阻碍。
但他知道还不够。
那道契约太深,藏在敌人最根本的地方。普通的剑意破不开。
他必须把自己的剑意炼成一把刀,专斩邪祟之根。
他继续闭目凝神。外界的声音一点点远去,连沈清璃翻动符纸的轻响都听不见了。他只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还有体内真元流动的节奏。
一天过去。
他的呼吸变得极慢,几乎看不出胸口起伏。脸上开始出现细密的汗珠,又被风迅速吹干。腿上的剑依旧安静地躺着,剑身却隐隐透出一丝寒意。
沈清璃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检查一次符纸。净灵符的光纹已经暗了一圈,但她没有更换。她知道这种时候不能打扰叶凌霄,只能靠符纸自己维持。
故人一直站着。他的手始终搭在幽冥砚上,眼睛盯着远处那道身影。对方还站在原地,左肩的裂口没有愈合,也没有进一步恶化。
第二天中午。
叶凌霄的身体忽然抖了一下。汗水从额头滑落,顺着鼻梁流进衣领。他的手指在剑柄上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他在梦里看到了那道契约。
黑色的丝线缠在一团灰雾上,像是蜘蛛网裹住一只垂死的虫。丝线另一端延伸出去,看不见尽头。他知道那是连接着某个更深处的存在。
他举起剑,斩向那团灰雾。
剑光落下,丝线断了一根。
但灰雾没散。更多的丝线从黑暗中钻出来,迅速补上缺口。
他再斩。
又断一根。
再补。
他不断挥剑,可那团灰雾就像永远不会枯竭一样,始终悬在那里。
他睁开眼。
天已经黑了。月亮升起来,照在沙地上,映出一片冷白。
沈清璃递过来一碗水。他接过,一口气喝完。
“还没成。”他说。
“你差一点。”故人说,“刚才那一瞬间,剑意穿透了三寸。”
叶凌霄低头看剑。剑身似乎比之前亮了一些,像是刚磨过一样。
他重新闭眼。
这一次,他不再想着斩断契约。他只想把自己的剑意变成最锋利的东西。
他把所有杂念都压下去,把每一次呼吸都当成一次打磨。真元在经脉中运行,不再是随意流转,而是随着剑意的节奏一步步推进。
第三天清晨。
他的身体突然静了下来。不是疲惫的静,是一种完全控制住的状态。连睫毛都不颤一下。
沈清璃看着他,发现他周围的空气开始轻微震动。不是风,也不是温度变化,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成型。
故人抬起手,把幽冥砚往身边收了收。
他们都知道,快到了。
叶凌霄在意识深处看到了那一斩。
这一次,剑光不再是银色,而是透明的。它不靠力量,也不靠速度,只靠纯粹的意志往前推进。
它穿过灰雾,斩断丝线。
一根,两根,三根……
越来越多的丝线断裂,灰雾开始动摇。
他没有停。
一斩接一斩,每一斩都比前一斩更准,更狠。
终于,最后一根丝线断开。
灰雾炸开,化作无数黑点消散。
他的剑意完成了。
他没有立刻睁眼。他能感觉到体内的变化。真元和剑意彻底融合,不再分彼此。剑还是那把剑,但已经不一样了。
他缓缓握住剑柄。
周身响起细微的声响,像是有无数把小剑在同时震动。那不是真的声音,是剑意外放时引起的空气波动。
沈清璃站起身,退到一侧。
故人也往后走了两步。
他们都感觉到了。
这一剑,如果出,必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