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平说着话忽然开始哭了起来,出口的话都是对丁梅的埋怨。
见他到了此时依旧把过错归到丁梅的身上,甚至觉得丁梅阻碍了他的财路,温清宁只觉得此人当真是无药可救。
沈钧行冷着脸对护城卫吩咐道:“带走,送去京兆府狱……至于丁梅的后事,还是由府廨来操办。”
焦平杀妻案结束了,可半缘的命案仍未结束,老者曾谷的同伴章虎也依旧没有被抓到。
从焦家出来,沈钧行回望寂静的宅子,沉吟片刻对平安吩咐道:
“平安,你去寻坊正,问清楚焦家可还有其他亲眷。
“倘若没有,让坊正寻个可靠心细的女子来照顾焦母……”
想起焦母的身体,沈钧行又道:
“你和坊正,再寻上焦家族老或坊中德高望重之人一块问问焦母今后如何打算,包括对这食肆的想法,妥善处理好。”
平安连忙领命去办。
听到沈钧行的安排,元和帝的眼底闪过一丝满意。
他希望手下的人能够做好差事的同时,还是个有心的人。
沈钧行对安陆侯府和这件事的处理让他很满意,若他趁机对安陆侯府赶尽杀绝,对于这个让他一直都很喜爱满意的臣子,怕是要重新看待了。
毕竟自己定下的储君与沈钧行关系太过亲近,储君自然受到沈钧行的影响也甚大。
陈无讳来日继位,沈钧行必是一代权臣,一个有威望、有民心又有能力的权臣实在让人不放心。
但沈钧行对待安陆侯府能够依律而行,便证明他是个有底线的人。
面对为了儿子瞒报的焦母,沈钧行能在案件清晰后考虑到她今后的生活,便证明他是个有仁心的人。
有底线、有仁心便不会恃权妄为,不会生出异心。
王炳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
“咱们为什么不抓焦平他娘?她眼睁睁看着丁梅被杀,不阻止就算了,还要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帮焦平做伪证,不也是犯了律法吗?”
沈钧行沉着脸说道:“不抓也是因为我朝律法有规定。”
“啥?”王炳一懵,完全没听懂。
戴昇也正疑惑,却见沈钧行说了一句后竟然不再继续往下说,张了张嘴,想问又不好意思。
毕竟二人都是武将,自己还更年长,没道理沈钧行知道,自己不知道啊。
虽然他确实不知道。
还是温清宁出声解惑。
“我朝律法除了维护秩序,还要维护家族和谐,其中有一条律令名为‘同居相为隐’。”
“这是什么意思?”
看到王炳的茫然,温清宁解释道:
“同居相为隐是说同财共居者、近亲对彼此所犯罪行,只要犯下的不是什么谋逆大罪,隐瞒不告发者,无罪……这其实是律法在向人情、伦常的让步。”
说这话的时候,温清宁的眉宇间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赞同。
“焦母与焦平是母子,同住一处,符合这规定。此外,我朝律法还规定年八十以上者、十岁以下幼童、身有残疾者,不可作为告发者。”
“为什么?”戴昇忍不住问道。
温清宁道:“这三类人无法独自生存,皆需依靠家族、他人,生死不由己,意愿随他人。”
她停顿一瞬,缓缓说道:
“焦母没有出声阻拦焦平,固然惹人气愤,可她瘫痪在床,自顾不暇,确实也无力救人。且谁也无法保证杀红眼的焦平会不会凶性大发对自己的母亲下手。”
王炳感慨道:“是这个道理。”
元和帝看着侃侃而谈、思路清晰的女子,觉得有些惊讶,再一想这是温辅手把手教出来的女儿,又觉得正常。
正常的同时又有些可惜,若为男儿,朝堂上定然再添一位栋梁。
…………
一行人回到半缘,温清宁看向曾谷和茵娘,思忖道:“茵娘,你是不是还没有见过邵安死后的望长安?可要去看看?”
温清宁虽然问着茵娘,可却并没有给她拒绝的权利,让飞英扶着人上了楼。
老者曾谷喊道:“你这小娘子怎么这么倔!我都说了邵安是我杀的,我杀他是为了给自己的孙女报仇,你怎么就不信呢!”
眼见温清宁不听,曾谷几个飞跳蹦到温清宁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沈钧行立刻护到温清宁面前。
他看向曾谷的眼神有些凝重,他没想到这人的轻功这么好。
如果不是曾谷主动跳出来,他们也许根本找不到他。
仔细想想,那‘玉飞仙’本就要有功夫在身,对脚下功夫和身形要求也更高。
戴昇和陈无讳也赶紧把元和帝护在中间,所有护城卫把刀拔了出来,一层又一层的把三人护在最中间。
气氛眨眼间紧绷起来。
曾谷满脸意外地看着被众人护在最中间的元和帝,忽然反应过来,这人的身份只怕不一般,也许是个王爷。
想到这里,他也有些犯愁,这么一来就算是他认了罪,把所有事揽到自己身上,这事怕也没那么容易了结,说不定这茵娘和章虎只能当个逃犯流亡天涯了。
正当曾谷奇虎难下之时,温清宁再次开口:
“曾阿翁,你说如果此时我让人去外面敲锣打鼓喊上一圈,京兆府廨擒获杀害邵安的凶手曾谷’,会不会再跳出来一个人说自己才是杀害邵安的真凶?”
曾谷怔愣一下,盯着温清宁的眼神变得不善。
温清宁转而看向茵娘:“上面变化很大,我觉得你该上去看看,也建议你上去看看。”
茵娘磨咬着下唇,犹豫良久点了点头:“毕竟是师兄最后停留的地方,于情于理我确实该上去看看。”
曾谷闻言,想要开口阻拦,可没有任何理由,只能摇头退开。
在温清宁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曾谷忍不住说了一句:“好个阴险奸诈的娘子。”
温清宁笑了笑:“多谢夸奖。”
沈钧行皱眉看向曾谷,眉眼中尽是不悦。
温清宁伸手扶住望长安的房门,看一眼垂眸的茵娘,手上用力,砰的一下把门推开。
茵娘的眼睛被地面上的血迹和墨迹刺了一下,瞳孔震颤:“这是……”
温清宁一脚踏入屋内,走到屋子中间,望向她:
“是不是很震撼,我刚刚见到时也十分震撼,而当我试着猜测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时候,我觉得不可思议。”
她走到茵娘面前,微微倾身:“我见识过人心如何险恶丑陋,也见识过人心如何至纯至善,然而,便是见得再多也忍不住震惊叹息。”
茵娘不由得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紧接着又飞快垂下。
“你要不要听听我的猜测,对在这里发生的事情的猜测?”温清宁歪了歪头,“算了,你也不会回答我,我就直接说吧。”